《终青西始》李庸和

26、天堂之信

　　我误看桂凤的日记顺便帮她治病，还对她越来越好以后，她开始不反感我看她的日记，她甚至决定我是唯一能看她日记的人。

　　“哦我的老天，上帝是不是狠狠踢了一脚我的屁股才弥补了我，安西娅公主，你此时此刻给予我的权利，这是何等殊荣呢？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允许我看你的日记!我一定会把天使的日记从头看到尾的!”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她看见我夸张的演戏便真正地受宠若惊了，然后将日记本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我。

　　通常，我们是在废品区的花园秘密基地里干这些文雅的事，我一边心暖地翻看桂凤早期与青子相处的日记，一边听她给我讲青子曾经在她面前谈论我的事。

　　桂凤表示青子对我又爱又愁，青子觉得我是世界上最难搞的女生，真不知以后谁能做我的男友。
　　真是对不起姐姐，嘿嘿，我撬了你的墙角。

　　我记得青子以前已好奇地问过我，好想知道我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男生？喜欢对方什么？我和男朋友相处起来是怎么样的？她觉得她根本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我当场忍着不去看良旌一眼，只开玩笑告诉她，打咯，天天打他，把他打服为止，不听话就打，男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男朋友要是想跑那就饿着他，让他没力气跑，并把这长腿男人捆绑在椅子上，他若敢跟我叫板，我就把擦厨房的臭抹布塞在他嘴里……

　　良旌那会儿听了笑说，谁这么惨，幸好他遇到的是我温柔可人的姐姐。

　　青子也扑哧一声失笑确定，我似乎能干得出来这种恶事，那到时候她为救良家妇男出警逮捕我时，就别怪她六亲不认了。

　　我继续玩笑说，喂，这你不得给我开个后门吗？你还想不想做我家里人了？!

　　她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她不就成了黑警，我给她什么好处呢？

　　我想了想跟她说，那好办，把我的男朋友送给她练格斗和擒拿，随便她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都行，警官请帮我好好调教一下对象。

　　她嗔笑着说我总没个正经，哪个男人遇到我都倒大霉了。

　　良旌其时就不愿意让我把男朋友送给我姐调教，他真是不惜福。

　　谁承想在未来，她最爱的男友临了竟落到了我的手上，她怎能放心离开呢？我总想着她还会回来看看她最舍不下的两个人，我俩如今背着她搞在一起，她至少回来骂骂我们吧。

　　……

　　在我和桂凤吵架以前，我先前已想到桂凤的日记里可能会写到青子，那片刻也想过要悄悄地看她的日记，但我忍住了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举动，终是在关心小家伙的时候没忍住。

　　当下，我珍重地阅读桂凤那本日记里所记录的她和青子互动的往事，时不时也回忆起我和青子之间的过去，而她这种圣人也有被我气到失去理智痛扁我一顿的时候。

　　此时，我也想起爹骂我对桂凤时常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便赧然地问桂凤讨厌过我吗？

　　我真诚地对她说：“我只想听真心话，就算是不太好的真话也没关系。”

　　她坚定地摇摇头，诚心正意地回答道：“西西姐姐，就算你跟我吵得最厉害的那一次，我都特别喜欢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讨厌你，我一直都很喜欢西西姐姐的，只怕西西姐姐不喜欢我，青子姐姐对此跟我一样，她说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讨厌过你，她只想爱你这个满身是伤的小野兽，从小就想要驯服你。”

　　听到这样感人至深的回答，我就掉了眼泪说：“不，青子这样崇高的人，以前都是讨厌过我的，她肯定讨厌过我，你不知道，我们有一次都被对方气得互扇巴掌!我那一刻说话太难听了，连我自己都讨厌从前的自己，每个人都会憎恨我曾经所做过的那些事情。你以后长大成熟有了明辨是非的思想，知道我和她更多的事情，也会讨厌我的吧，你不知道我整了她多少次!小时候我假装喂她吃东西，等东西靠近她的嘴边，我就把东西丢在地上践踏；我还打掉她好心递给我的饼干和牛奶，把食物踩爆成渣；我经常踢她让她滚出我的房间，滚开我的床；我成绩差得不到手机，还不允许爹奖励给她手机，然后我弄坏了手机的屏幕；我甚至诅咒她的母亲死掉……那一桩桩一件件在余生里每天刺痛着醒悟的我……我觉得我喘不过气……”

　　桂凤一把抱住了忏悔哭出声的我，她听哭的同时心疼着我和青子，并伸出四个短小的手指头举起来，她一口气表达了很多话，说出肺腑之言：“西西姐姐，别太伤心了，这些年，你已经在内心煎熬着受到了惩罚。青青姐姐跟我说过如果她处于你的位置，她会怎么做？然后她保证不了自己还会不会那么善良宽容。她总是会设身处地去想别人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些举动，她不该享受着别人没有的待遇，还反过来高高在上指责遭遇不好的人，你们做错的地方是应该被教化，她更多的是想要帮助你们洗心革面。她的母亲从小待她很好，言传身地教她做一个温柔大方的人，但是你呢，她说她知道你的妈妈对你特别狠心，小爹后来也偏心她们，她知道你气得发疯，所以她从来不跟你计较，不管你做了什么，她在心里早就原谅你了，但是你不相信她，总觉得她假惺惺的，她才觉得郁闷……我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骗你，没有为了宽慰你说假话!我真的从小一直都喜欢青青姐姐和西西姐姐，我谁也不讨厌，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都不讨厌，我想，他们有一天都会像你一样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只讨厌带走青青姐姐和婆婆的死神和罪犯!”

　　桂凤翻着日记本回忆当初青子与她相谈的内容，确定她没有记错姐姐的话。

　　因为我之前跟她说过，婆婆被死神带走了的话，她才相信有死神。我这时重新向她解释，这个世上也没有死神呢，婆婆其实一直存在，她在你的脑海里，在我们的身边都有她活着的痕迹，只要你想念她，不遗忘她，她就没有真正地死去。

　　桂凤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她爱过的每个人，那么每个人都在她的脑海里和身边永远环绕。

　　而得到宽慰的我止住了抽泣后，不禁感叹桂凤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呢？

　　她王婆卖瓜说也许她是记忆天才，她在香气四溢的花园基地里告诉了我一个她只跟青子说过的秘密。

　　那就是她好像记得自己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四处黑黑的有些透红，她在那里玩水，有一天一道光芒出现，她就被很不舒服地弄出去了，还被白衣服的人打哭，这是她挨的第一顿打。她也记得自己婴儿时期，婆婆那张皱得像一团旧衣的老脸总是凑到她的面前来，不停地逗她欢心。

　　是啊，人来到这世上需哭着来，离世时也大多被哭声送走。

　　我只肯相信那是桂凤想象力太好混淆了想象和现实，或者做了一个感觉真实的梦境分不清现实了，但我在表面依旧表现出一副相信她的模样，夸她真是神奇和厉害。

　　我最早的记忆至多残留了在老家与爷爷奶奶玩乐的场景，那是在上早教班之前。

　　我和桂凤在花园秘密基地里谈论日记和往事时，她也把临时抱过来的月光宝盒打开，拿出桂香婆婆临死前让我交给她的一叠童话信，她翻来覆去地配上我记录的文字阅读桂香所画的火柴婆孙的故事。

　　这个月光宝盒是爹在玩具店给小闺女买的，让她用来装宝贵的东西。

　　我和桂凤在回忆里探望重要的人，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想在这个花园秘密基地里写信给那些去了天堂生活的人们。

　　于是我们在花园小窝里给忍春妈妈、青子姐姐、我的爷爷奶奶与她的桂香婆婆写信。我和她一起想象着这里是能够与天堂交流的地方，后来良旌又为我们在花园里做了一个隐秘的天堂收信箱呢。

　　桂凤回信给桂香婆婆的时候，我先写信给了青子，当然我和桂凤也给守护彼此的对方互相写了信，最后统一放进天堂收信箱里。

　　我们家的人总是尽量尊重别人的方方面面，只有我趁没人时偷鸡摸狗地跑去秘密基地细看桂凤的信，她并没有说我后来不可以看她写给青子的信，她当面递给我看的时候，我假正经装清高不看，背地里找过来就好这一口偷偷摸摸。

　　桂凤给青子写信时提到了很多，这封信的开头却是致母亲，她保证自己到老都不会忘记青青姐姐美丽温柔的面容，以及姐姐对她说出的所有宽慰和鼓励的语言，她深刻地记得见到青青姐姐第一面的场景，那就是她想象中的妈妈出现的模样，因此她不会忘记这位真正住在天堂的妈妈。
　　她后来每次看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时也在想着青青姐姐呢。
　　她很遗憾的就是青青姐姐经常帮助她以后离去的背影，她只要看到姐姐的背影，就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对方再也不放手，她多么想叫她一声，妈妈。青青姐姐带给她今生的初次温暖，使她感受到了拥有母亲的滋味儿，她在心里无数次地叫她，你是我的妈妈吧，妈妈，妈妈，多好听的言语……可惜青青姐姐牺牲时她还太小了，不明白死亡和来不及的意思，就这样错失了叫姐姐一声妈妈的机会。

　　桂凤希望她在信中的这一声妈妈，能通过花园秘密基地的收信箱传递到天堂去。

　　在这封天堂之信的末尾，桂凤也提到了我们一家人现在安稳生活的状态，她请青青姐姐放心，她会替妈妈照顾好我们的，等她长大她要赚很多的钱反哺我们全家，以及回馈社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朝着共产主义的梦想前进。

　　桂凤最后在信封的背面写道：西西姐姐我知道你会偷看的，这一点青青姐姐以前早就跟我说过，你爱干这些嘴硬的事。我就决定为你也写一些话，免得你伤心我没有格外提到你。一报还一报，我也偷看了你的其中一封信，你也提到了我，我很幸福和满足。

　　我阅读到这里失笑了，嘴里骂她是一个机灵的臭丫头。

　　我偷看桂凤的信以后，她记起某件事才确定地说，她害怕死亡，上次就报复我了。

　　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有时候孩子的思维很跳跃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小时候也总是那样让别人迷糊和不解。

　　接着她说了一句话让我能理解了，她说，如果她真得了什么严重的病死亡了，没有为自己发声过一次，那么她会抱憾而终。以后她再也不遗憾了，她也欺负了我一次，她就知足了。

　　……

　　天堂收信箱那里逐渐热闹了起来，后来良旌也为青子写信放入了通往土地里的信箱里，连听说了秘密基地的爹也开始写信给她，与我们相隔遥远的青子、忍春、爷爷奶奶、永生、永安和桂香逐渐收到了好多好多的信，除了桂凤愿意给我看的信，其他人的信我并未偷看。

　　我给青子写的那些天堂之信从不遵守格式，皆是我的一片即兴赤诚，那是我鲜见以正经的态度写信，致我的姐姐青子：

　　亲爱的知青，我的姐姐，你好吗？我是长大后的西西，当我成熟明理以后，终于能以信的形式来端庄地隔空见你一面。请你知道，我很想念你，你在天堂过得好吗？身上的伤复原了吗？祝愿你不再有任何痛楚和烦恼，天使应该拥有治愈自己的能力吧，再不济上天也会帮助把你受伤的地方养好，对吗？

　　如果等我老去了，你的伤口还没有好，那么请你等我努力地从地狱里翻山越岭地爬上天堂，然后把你身心的伤口都转移到我身上来，我再滚回地狱不打扰你。

　　姐姐，你生前总是想听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在天堂是否有听见，我后来叫你的无数声姐姐，姐姐……

　　我敬重你，关心着你，很在乎你，我的姐姐。这是你这辈子面对我而最想听到的话吗？如果是，那我一定要清楚端正地由心写给你。我还要告诉你，我爱你比爱良旌还要多，请你放心，我会守护着良方生帮你一起爱他，他也是为你那么爱护我，以后到了天堂我将姐夫送还给你。

　　姐姐，你在天堂看着我们吗？良旌还是不坚强，他应该很让你发愁。那么我长大以后，你欣慰了吗？如果我让你满意了，请你托梦来告诉我，你现在对我的感悟，也记得顺便告诉我，你在天堂过得好不好？你想不想我？我想知道有关于你的太多……太多……你与我在梦中见面后尽数道来好吗？

　　姐姐，你千万不要笑话我变了，变得如此彻底。是啊，我不信神，不信宗教，但为了你，我真的相信世界上有天堂那种存在，在生前受尽苦楚的人们，都应该前往极乐世界慰藉灵魂彻底地安宁下来。

　　姐姐，请你答应我，你在天堂一定要祥和快乐，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一切，即使忘了我也没关系，我曾经是你痛苦的源头之一吧，我会替你恨自己的，但是你要安宁下去啊。

　　姐姐，请你等我老去，还有好几十年我就来找你了。

　　姐姐，请你看着我从地狱里上刀山下火海，只为了拼命地爬上你所待的天堂。

　　因为我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我是那么地爱你，现在的我，不能接受我曾经戕害了你诸多。
　　但终其一生，我想见你一面，我只配见你最后一面，不能再多想，我不配玷污你。我对你的亲情之爱始终觉悟得过晚，我叫你也叫得太迟了，不能亲耳听见那一声姐姐的你抱憾而终，对不起，我整个余生都在向你悔过，愿我终生忏悔着痛爱你——我的姐姐。

　　为姐姐送信之前，我切切亲吻了信封，仿佛亲吻到了你柔和的脸颊，谢谢你送的璀璨钻石，谢谢你曾经送我的祝福，我会把这条刺入我心脏深处的项链珍存一生。

　　诸不具伸，余容续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