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西始》李庸和

24、葛莱蒂丝

　　我和桂凤在表面上互相冷战了几天，依旧谁也不理谁，我们是第一次被对方惹得真正地生气了，各自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很快低头。

　　爹瞅着自己一时不在，年龄相差过大的俩闺女就冷战了起来，他一头雾水没大放在心上，笑话我们是狗相好，一会儿嬉皮笑脸互相爱得不行，一会儿吵架都变成狗不理，肯定很快就和好的。

　　如果不是良旌在两边沟通，这件事似乎没那么容易过去。

　　良旌不气馁地与我沟通了好几天，始终也想听听我这方面的说辞，他柔情地追问我们是怎么吵起来的。我抵不过这好脾气的亲昵纠缠，在我们入睡前的夜里，我终于和盘托出，将事情的开始、经过和结尾全告诉他了，我也说出，我原本是真的想关心她，不是抱着恶作剧偷看的本意……

　　“但你也知道，从一开始你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她吧……你本来可以做得更好……问问她本人的意见和情况……”良旌看到我如今知错没那么强硬的态度，点明了我的内心。

　　见我沉默了，良旌摸摸我的脑袋讲道：“其实阿凤心里也很愧疚，她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应该那么大，如果不是刚好有心结，她不会对你那么生气的。她本来想道歉，中途听见你后面的那些话，就推迟道歉了，她以为你要抛弃她，她伤心到愤怒才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她哭着发誓她再也不会做出这种行为了。最后她再听到你说讨厌小孩儿，为什么要同意收养她，她又恐惧害怕了，不敢轻举妄动……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要不要主动跟她说两句话……”

　　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于我姐当初的位置，良旌也是经常这样在她面前帮忙劝话的吧。我不置可否，他继续对我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以后我和你要是有小孩了，你会像对待桂凤那样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吗？我不是想让你肩负起更多的责任，我是想说，既然我们已经接受她成为了我们的家庭成员……当我们做好准备真心接受一个孩子来到家里，我们是不是也要经常反省着改变自己的处理方式？孩子很会模仿大人的行为，你偷看她的日记，她也看你的日记甚至还念出来……这就是从一开始没有想着解决问题，引导好方向，只顾着发泄……哪怕你生我的气……有些话趁这个机会我沟通着很想要说出来……”

　　顿了顿，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我，再次启口认真地长谈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为我们生下小孩，我们共同养育一个孩子的话。那么我希望你我可以做到不要对小孩使用任何暴力，可以惩罚有度地打几下孩子不伤脸面的部位，这也有些粗鲁，我们可以和犯错的小孩约法三章是不是？归根结底……我终究认为大人和孩子平等地相处，不应当使用任何暴力和大吼大叫，那样他们也会学起坏脾气，并不容易意识到真正的错误。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是爹粗暴的教育方式影响了你很多，你有什么火请忍住了过来找我，你都打骂到我身上来，我甘愿承受，以后别对小孩子那样，好吗？你看啊，想想当年，你小时候多艰难，虽然你会报复别人，但是我在心里一直都能体会，你不想属于你的本就少得可怜的爱被瓜分走。你那时候那么脆弱，容易应激，要是爹给足了你父爱，你也许就不会总是想发脾气了。我们做小孩的时候都挺难过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我物质上不缺什么，在我的童年，我在精神上也跟你一样不好过，我后来甚至有些羡慕你的恣意妄为，以前的我只会忍气吞声……现在我能独立出来反抗父母了……当我们想想自己的童年，再面对其他的小孩儿，把她想成是儿时的自己，是不是就会宽容理解一些了呢？弱小的孩子一无所有，只能看我们做大人的脸色过活，有了大人坚定的爱和同理心才能身心平安地活下去，如果我们施舍的爱太少、抱着功利心又不耐烦，孩子为了听大人的话，就要不断地忍让退步，迷失了自己，一步步变得面目全非，只为了讨好大人摇尾乞怜地得到爱，为了能过得好一点，保障基本的生存，孩子得像木偶一样任大人牵扯，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太可怜了？如果做大人的面对势力强大又不讲理的人，敢随意对待这种人吗？我知道你敢，你不一样，对方惹了你，你照样也会扇一巴掌过去。但是大部分家长都是欺软怕硬，他们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也不敢硬来，别说动手打小孩了，恐怕讲歪理都不太敢。但我希望不同的硬脾气的你，无论是在面对桂凤，还是将来面对我们亲生的孩子，就把他们想象成自己的小时候来对待，是不是容易对他们甘愿地心疼、去爱和呵护呢？是啊做父母需要具备的资质太难了，不合格的父母有什么资格随便生小孩呢？如果我们没有那种耐心和细心，我宁肯不要小孩。那这辈子，我和你就把我们自己重新爱着养大，西子，好不好呢？”

　　良旌总是在生活的问题里毫不犹豫地考虑我们的未来，他这么开诚公布，其披肝沥胆的一番深入畅谈，惹得我的眼泪又冒出来了，我哽咽着道：“你说得在理，我也一直是那么想的，如果我没有耐心，那么我就把其他的小孩当做小时候的自己，可是我发现我讨厌上了自己……我会尽量喜欢自己的……但以后我们不生小孩的话，你的奶奶和父母会不会一直闹我们……”

　　“西子，这倒不像是你了，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也尽我所能不让你受委屈，事实上，这些年我也受够伸长了手想安排我人生的那些长辈了，生不生小孩这件事只有你能决定，我希望当我和你都调整好自己的时候再考虑此事。”他又说，“我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自己，如果连你自己也讨厌自己，那么那个迷茫的小孩多不幸啊……”

　　我微微颔首，渐渐知足地依偎着良旌，他总是把我规划在他的未来里，不断地鼓励我，并尊重着我的任何意愿，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就算他心里一直装着青子，我想我也无憾了。
　　接着良旌提醒了我一下关于如何对待桂凤的事情，他为其帮腔道：“你看桂凤对你还不够好吗？几乎言听计从的，是不是……”

　　“是啊，别念了，等我自己再缓一缓……”我决定彻底调整好了心态再理桂凤，免得互相再拌起嘴来，徒增烦恼。

　　我知道桂凤在心底始终是很怕我的，她也总是看我的脸色生活，这不禁让我想起青子以前刚来到我家生存的时候，处处忍我、让我。
　　当我们相处好几年以后，桂凤发现我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就慢慢不太怕我了，只是照旧敬着她眼中的榜样。

　　我也反思到，桂凤明明很怕被我们抛弃，我怎能说出那些恶毒的话来气她？她特别是怕被我抛弃，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我的话语权最大，我最闹腾，我不好过，整个家都会鸡飞狗跳的。我猜这是青子曾经告诉过她的事情。所以桂凤从一开始既很黏我又从心底怕我，她对我是尊敬且惧怕的。

　　上次桂凤整天贴在身上亲近，我让她去锤打她的小爹和良哥，她都很快跑去打了他们一下，又撒娇地贴到了我身上来。
　　良旌当场便说，你看，她都快变成你的傀儡了，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是她的青子二号，不过要凶恶点。
　　最后那句话惹毛了我，我也跟良旌打闹了一场。
　　他有时候一句话都能惹怒我，我会立刻发作说，什么意思啊你，桂凤黏青子就是乖，黏我就是傀儡啦，我是魔鬼吗？就青子是天使是吗？
　　虽然这是我心里的事实，但我只允许自己这么说。
　　都说在爱情中最爱的那个人才会朝对方低头，然而在这份感情里从头到尾都是依赖我的他一直低头。

　　我想着这些事情，对大家都产生了愧疚感，我心底最愧疚的是对于青子，我曾经对她有多么过分，总是为非作歹地恶劣整她，对于那些不堪的画面，我心底一直深深地记得非常清楚，甚至靠着这些蒙羞的回忆一辈子痛骂自己，以此迫使容易犯错的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某天晚上，久久思虑沉重的我呆在阳台上喝了酒，我喝醉了似乎看见桂凤在照顾我，我隐约记得自己一直在说，青子，对不起。

　　桂凤帮我盖上被子宽慰说，她知道，青子姐姐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我们都很想念她，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我嘲笑桂凤，天真。

　　我和桂凤接下来的对话就记不清了，后面我醉得没那么厉害之后，从外面办完事的良旌晚上回来关心我，他看见我始终泪眼朦胧，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对不起姐姐的话。

　　良旌便轻手轻脚地坐到我身边来，他抬手温暖地抚摸我的脑袋，并顺势温柔擦掉我脸上的泪水，他声音低沉地说道：“西子，我知道你这个人不肯轻易露出自己的心事来，连为最重要的人恸哭也是，你想哭的话，现在对我大哭一场吧。在青子离开的这件事上由始至终都是你宽慰我，现在我总算能宽慰你了，这一刻我心里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有那么难过了，很对不起是通过用你的沉重对比的，因为我从内心深处觉得你更难过……就算你从来不表现出来……一直硬撑着……我都知道……”

　　有气无力的我终于趴在他膝盖上大哭了一阵，自己声嘶力竭地倾诉道：“我很愧疚，真的，你说得对，也许是我以前不好好对待她，她才会离开的。青子出事的那天，她会不会在路上出神想着让我不开心的事，沉浸于我的事情里面，傻乎乎想着我不原谅她的话，她到后来才没有防备被那个坏人有机可乘杀害了……是我害死了她……我也是凶手……我也该坐牢……我将会在心里坐一辈子牢……”

　　良方生捂住我继续说出伤害自己的那张嘴，用力地捂紧了，他泪流着摇头肯定地道：“这不关你的事，罪魁祸首是谁，我们都很清楚，是那个人渣，是这种社会……如果他们在那可怜的母女第一次报警的时候，就抓住那个人渣处理着关起来，你姐也不会遭遇他的毒手……”
　　我哭着点点头，悲不自胜地附和说：“是我们的整个社会都错了，为什么想要做实事，想改革的人就得流血甚至付出生命呢？为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以为现在有多文明，我们的社会还处于半封建时代。”良旌那双眼睛里满是失望，他神情怨恨地说。

　　然后他低头看向我，隔着发丝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小心翼翼道：“西子，我想对你说一句，有时候脾气要收敛一点。否则别人怎么爱你，你像个刺猬一样浑身都是刺，我曾被扎痛过……不过我没关系……我丝毫不打紧……我唯独很怕你把其他爱你的人拒之千里之外……我衷心祝愿有很多人跟我一起爱护你……”

　　“对不起你们，我会改的。早些年父亲在外地工作，生母没有早点教会我爱，而是教我……她扯我的头发，扇我的耳光，踢我的肚子，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她在浴室抓住我的头发用水淹我……她打牌输了不高兴就这么打我……她还不许我吃饭……所以我的肚子总是好饿……我想拼命地填饱我的肚子……”我哽咽着第一次让人知道我不堪的幼年时期是如何度过的，我笑了笑说，“真想回到过去把小时候的自己偷过来爱着教导。”

　　“我现在就更加爱护你……你想发脾气就发到我身上来……我能承受……很想为你分摊你不该承受的……真的……我会以身作则教会你温柔……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或者做给你吃……”他珍惜地抱紧了我，为了安抚人而不断地亲吻我的头和脸颊。

　　他也开始透露一些自己的过往：“我的家庭只是表面美满而已，爸爸妈妈给了太多虚伪的爱，让我像泡沫一样，内心比较脆弱。你和青子都比我要坚强，我在情感方面的抗压能力弱……”

　　一直以来都是良方生在开导我，此刻我细问着希望他说出更多的事情，想要开导他，他清冷了些不想再谈自己的事。

　　但是当他重新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轻言细语道：“莫再太怪过去的自己了，别总是用以前的你惩罚现在的你，你当年很弱小、缺爱而害怕才会总是那么暴躁，你不想要重组家庭，害怕你爹被抢走，害怕别人先对你不好，才控制不住受伤的自己，不由自主地对外充满了攻击性，我相信，目前清醒的你是不会再伤害青子的，也不会再伤害桂凤了，现在你开始强大了，我们都知道你悔过了。以前温柔坚韧的青子比你要强大，她不总是沉浸于难过的事情上，她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力量，她要是看见眼前的你如何学着与桂凤友好相处，她会欣慰你的成长。我很荣幸，你很多的温柔都给了我，今后我会回报着继续学会爱你……我想一直守护你……”

　　我听着良旌善解人意的许多话，充满安全感地睡了一觉，竖日，我深思熟虑后打算彻底向桂凤和好。

　　就算我错了我向来不容易低头，在我下定决心正准备道歉的那一天，反而是桂凤哭完了过来先问我要道歉说：“如果西西姐姐保证今后不再说出抛弃我的话，那么安西娅公主就原谅你了，伊莎贝拉天使大人有大量，为报复你的事情，也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在这之前，想开口道歉的桂凤话未说出，便哭得不能自已，然后她断断续续真诚地哭诉：“西西姐姐，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报复你了……就算你欺负我……就算你让我难过伤心……就算你打骂我……我都不会再报复你……我要爱你……用爱感化你这个葛莱蒂丝恶魔……”

　　于是我抱住这个被我欺负的傻孩子，热泪盈眶道：“小公主天使，我答应你，我不再真正地说出那种糟糕的话，而且我原谅你了，明明我更想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混账!是我嘴巴坏!心也坏!恐怕我一辈子都烂泥扶不上墙，我真该死……”

　　“不不!赫蒂公主也是天使!你已经蜕变成了善良的葛莱蒂丝天使!不再是恶魔了!”桂凤抽噎着抢话。

　　我和桂凤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爹就在旁边看热闹对终于放心的良旌说：“你看吧，这俩狗相好果然这么快就好了!哭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她俩不去演戏可惜了!”

　　我爹这时还有心情笑话我，此时他并不知道，后来有一天他也变成了我们这副样子。

　　当我们和好如初，我开始正视桂凤腿痛的问题，这些天心里一直担心着呢，要不是我意外瞥见她的日记，也不会知道她想隐藏的毛病。我问她腿还痛吗？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你腿痛？

　　她回避着我的目光，垂头搓了搓眼睛说：“有时候很痛，晚上腿还抽筋。”但是她害怕自己检查出什么病会死亡，也很害怕花钱，就不想告诉我们这件事，也不想看病。

　　这就是某些条件受限的老人家带出来的毛病小孩，容易亏待自己。我们仨紧张地教育桂凤，不检查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忽略了本来可以及时治疗的小毛病，就会变成大毛病，才会花很多钱，人也增加了死亡的风险，知道了吗？
　　桂凤乖顺听话地说知道了。

　　我们很快抽空带桂凤去检查了一下她的腿，原来她真的是生长痛和缺钙，还有就是营养不良感染了腿部导致腿经常疼。

　　我和爹都拍了拍胸口放心了，良旌也舒了一口气。

　　最后医生开了一些药，嘱咐我们给妹妹搭配好饮食，补充好营养。平时可以给她热敷和按摩腿部，记得一定得多补补钙。

　　我逼桂凤吃药和补品时，便告诉她，缺爱得补钙。
　　于是她问我，那么良旌就是我的钙片吗？

　　我想了想说，不，他是泡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