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西始》李庸和

16、平行世界的梦

　　见习警察需要学习的事情有很多，多到有一天我做见习警察巡逻之间，刚好撞到了巷子里出现一个男士持刀威胁女受害者。

　　一身黑衣的男人手臂上有个黑糊糊的大纹身，他眼睛瞪得如被划花的泼了红油漆的铜铃，凶相毕露，这禽兽勒着那个浑身发抖而毫无血色的无辜女子，他张牙舞爪地命令我们全部滚开让路，否则他就一刀割断她的颈动脉，让她大量失血当场死亡!

　　那位带我们的老警察被另一边的情况牵扯住了，所以我和一起巡逻的年轻同事立马用对讲机通知了这里的情况，然后尝试稳住现场并等待增援。

　　可是犯罪嫌疑人情绪太激动了，他已经在女被害人身上割了一刀，她脸色惨白痛哭着向我们虚弱地求救，她可怖的伤口流了好多血，显然状况危急。此时，我和年轻巡警默契使了眼色，彼此打了个招呼，自己就漫不经心绕到了后面去。然后我找准时机，紧张地掏出催泪喷雾令犯罪嫌疑人失去先机，当即就扑上去夺刀擒拿住了他，从他的手中救下了女被害人。

　　不幸的是，不知是我的力气不足，还是擒拿的技巧不够，中途我被犯罪嫌疑人反抗着控制了，这一次他竟然掏出了黑手枪挟持了我，他勒住我的脖子使劲儿又粗鲁地把我拖出了巷子。青天白日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太多了，为了保护看热闹的群众，我那年轻的同事瞻前顾后始终不敢开枪。我一直耐心地劝周围的群众请离开危险的现场，也汗如雨下地喊着劝同事开枪啊!再不开枪他就跑了!

　　警察同事额头冒冷汗，只敢颤抖地举着那支在太阳下黑到发亮的手枪，整个人莫名傻在了那里，他嗫嚅着嘴唇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一直着急万分地大叫搭档的名字，慢慢地他看不清的长脸逐渐清晰变成了良旌的模样，疑惑不解的我缓缓沉浸于眼前危急的一切，自己最终张嘴大叫他的名字，良生，良方生，你快开枪啊!你倒是开枪啊!你不开枪的话我活不了了……

　　而犯罪嫌疑人挟持着我逃上了来接应他的私家车，我们快上车时，他将黑漆漆的枪口戳在我身后心脏的位置，瞬间枪口对着我皮肉闷一枪打中了我的身体，然后他刹那将我往前随意地重重推倒，便胜利地逃之夭夭了。

　　我逐步颓然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视线模糊地看见其他赶来增援的陌生同事和良旌煞白出冷汗的脸孔交替着，他身后从一个人变成了几个人，来增援的同事越来越多。

　　不可置信的良旌眼睛发红得厉害，他幡然醒悟后手中的枪随之掉了，他和突然出现的同事们快步上前想要扶起我，我却偏斜了一下身子再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自己无边无际的血泊里，嘴里一直喃喃，良方生……良方生……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开枪……

　　他透着哭腔说，我怕你死啊……

　　我面色苍白，虚汗淋漓地说，不……你就是懦弱……

　　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当场死亡，终于牺牲了。在我眼前出现一阵很窒息重压的黑蒙蒙过后，我的灵魂逐渐轻盈地飘到了空中，我看见同样穿着警服的良旌抱着我的躯体失声痛哭，他愧疚捂住我冒血的心脏和后背，歇斯底里拼命地叫我：“西子!西子……别睡……救护车快来了……我们明明要结婚了……从今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还从灵魂的心底问着，良方生……你为什么不开枪……

　　因为他懦弱啊……

　　那是梦境里一身制服平安无恙的青子在回答别人同样的话，她似乎喜欢他，可他的眼里此刻全是我。

　　一阵耳鸣刺入大脑痛醒了我，我仍旧清楚地听见良旌哭着想要唤醒我的声音，我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后，那真实的声音犹自存在。我失魂落魄地偏头窥见现实中的枕边人良旌，他看起来也做着噩梦，似乎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里，而一直呼唤我的名字，不断地叫着他为我取的小名西子。

　　我伸手试着摇醒良旌，脸色白里发青的他缓缓睁眼看见我后，他猛地一把将我拽入了怀抱里，甚至颤抖呜咽着，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我从那个梦境里醒来，总觉得与现实哪里有些接轨，一时感到混乱，也呆头呆脑地反应不过来，甚至很怨怪这个男人，都怪他不开枪害死了我!

　　一个痴哭了一会儿，一个呆愣片刻，两人都终于缓过来后，我先异常生气地推开了良旌，并拿起枕头往他身上乱砸一通，对他骂骂咧咧地说，他懦弱!他胆小!他不是男人!良方生就是个软虫!我眼睛瞎怎么看上他这么个玩意儿!

　　不躲不闪的良旌被我打蒙了以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是怎么了？他哪里又得罪了我？!

　　我见他的状态说不定也与我做了同样的梦，听同事说两个人睡在一起有做一个梦的几率。我便先质问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醒来以后这么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哭哭啼啼!心里难道没数吗？!

　　然后哭笑不得的良旌开始讲述，可能是平时胡思乱想太担心我了，他今晚梦见我在街上巡逻时为了救无辜的群众，不惜跟歹徒以命相搏，歹徒趁机逃跑之后，他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我，一直卑微求着我，让我不要再追下去了!

　　可惜梦里的我不听劝，也不等跑步速度差我一截的他，我并不等待增援，一意孤行很想要抓住歹徒，等我和歹徒跑到了其他人迹罕至的地方打斗时，打不过歹徒的我最终被其捅了很多刀，我多处的动脉都被割破了，身上涌出了很多血，鲜红刺目的血液缓缓汇聚为一大滩，这个地方四处都是我的血迹。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良旌看到这副场景，他眼睛睁得也要流血似的，悲愤欲绝的他立刻捡起废旧仓库里的铁棍，他疯了一样冲上去狠狠打了歹徒很多棍，几乎敲晕了对方，便夺走凶手杀害我的利器刀子，也开始狰狞地捅了坏人无数刀，把人渣捅到成一堆烂肉消失为止……

　　最后一刀良旌扑了个空，坏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他便立马连滚带爬地过来找我，我倒在那里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他抱起我痛哭流涕，求我快点醒来!他为了我杀人了!他帮我报仇了……

　　我身边的良旌讲梦讲到最后面，他几乎是流着泪讲出那些让他深深恐惧的画面，他一面拉着我的手，一面拥抱着我不肯放手，他牙齿打颤并出了不少冷汗，碎碎念地告诉我，还好那只是一个噩梦，吓死他了，他在梦里都不想活了，正准备自杀跟我一起死，他就被我摇醒了……

　　听了良旌忧心如焚的自白，我终于破颜一笑，懒散地依偎在他黏人的怀里，刚柔并济地安抚他梦都是假的，别自己吓自己了。

　　我本想以开玩笑的方式向良旌提起，我所做的梦境，自己醒来后真心生气地想要恶狠狠揍他一顿，但他也做了类似的噩梦我就没能任性地说出口。我想，这会不会是平行世界的自己牺牲了，以梦境的方式托信过来，提醒我们呢？在那个世界，是否就是我们相爱的时空？

　　我们重新躺下睡觉后，我无理取闹过分地问了一个很让良旌愁肠寸断的问题。如果我和青子在同一时间有危险，你先救谁呢？

　　其实我心里有数，他肯定会先救青子的，但我晚上感性起来还是想问一问答案，让自己清醒过来以后对他的感情理智一点。

　　良旌果然愁眉锁眼为难地说，不知道。

　　我一再逼问他必须诚实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他最终巧妙地躲过了这一劫，他想好了下定决心，说出肺腑之言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去死就行了，有什么灾祸我都帮你们挡着，你两好好活着。”

　　我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挑刺问道：“为了我俩去死，你敢吗你？说什么大话，让你救谁都悬，你自身难保。”

　　“真的，我敢。”良旌真心实意地说，“我就算现在身手没你们厉害，那我能用身体帮你们挡住危险啊。”

　　然后我又问出了一个重新把良旌绕进圈套的问题，那我和我姐同时遇到危险，你是先帮青子挡，还是帮我挡？

　　良旌闭眼卒，他装死不再回答我这些无聊的问题。我半夜三更在一旁闹着要他必须回答，他只好头痛欲裂地调侃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把自己劈成两半，横着竖着都行，让别人把他的尸体分别扔到我们的身边去挡，给我们两姐妹当人肉盾牌行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说，他只要跟我说实话，我真的不生气，我就想心死，清醒理智点。

　　良旌却说我不会心死的，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到时候下意识救谁，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也不可能实现，所以他劝我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我看你就是想吊着我，傻瓜一样围着你转，不想让我死心。”我负气地转身拉上被子离他远一点，我们中间空了一大片位置，我都快跌下床了。

　　良旌将我搂回原来的位置，他在我耳边温和轻笑着道：“这点你没说错，我就想让你围着我转，不想让你死心，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我听了积极地转身面对灰暗中他笑眼弯弯的可亲模样，期待地问道：“真的吗？你喜欢我？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他嗯一声道：“是的，我对你有过悸动，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那……你爱我吗？”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却还是总想奢求过多，是我太贪婪了吗？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良旌沉默下去了。

　　我便知道，如果我和青子真的同时遇到危险，他下意识救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我心死了一半，是清醒理智了一些。
　　虽然我现在不想对良旌放手，或许有一天，当我攒够失望，我就可以离开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良方生，我们能相守下去吗？
　　在这份感情中，是更爱他的我，迟迟问出这样傻瓜的问题，可是我显得并不害怕，而是一种复杂又平静坦然的心情。

　　他说，他能，希望西子也能。

　　好啊，你肯一直爱护着我，那我则尽力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