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西始》李庸和

14、毕业小雏菊

　　我尊敬珍爱的爷爷奶奶没能看到我大学毕业，没能看到我这勉强及格的学警成为光荣的见习警察。

　　原本我险些毕不了业，我在警校的表现惨不忍睹，没少犯事，多亏班主任和教官们惜才对我网开一面，大家默契悉心教导着我，得以在这届学警毕业之前训服摆平了唱反调的刺头。
　　没少遇到刺头的他们甚至讨论，就算现在让罗西毕业了，以后在警队里，这孩子的未来怕也是悬了，不是被开除，就是被压在最下面升不了职，她见不了不公，却不知道进了那张网我们都无能为力。
　　另一个教官说，不一定，她也有可能立功升职。
　　班主任却说，等她被社会毒打过了就晓得好歹了，学校里的毒打力度根本都是小菜一碟。
　　还有的教官开玩笑说，罗西这类不守规矩的流气学生，适合去做卧底……

　　实际上他们的操心暂时多虑了，我后来在警队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平平稳稳的，逃避了很多危险而容易升职的机会，因为我谨记爷爷临终前的嘱咐，而且自己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不似当初光脚不怕穿鞋。

　　毕业考试前的我放假回老家也在练跑步，良旌和桂凤那会儿都跟着我一起长跑，但桂凤经常在路边歇息着鼓励我。
　　我自言自语说跑这么小一段路我就累了，不行，必须坚持下去，我要读完青子念的警校。为了练体能，我嘴里会振振有词不断地重复念那几个字，青子的警校，青子的警校……
　　桂凤崇拜着我而稚气地说，西西姐姐，你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就是有种为了奔赴自己梦想的坚定感。你跑起来时耳边的风都在为你欢呼。
　　桂凤真会说话，因为她的鼓励，我跑得更有劲了。
　　跟在我后面一起魔鬼训练的良旌也很赞同那句话，他为了陪我跑步顺便锻炼身体，桂凤则怕上小学体育课成绩不好，便跟着我一起提前练跑步。她从我们这里得知中考和高考都要考跑步，聪明鸟先飞提前规划未来的考试了。

　　我毕业之前还有一大难题是重要的毕业论文，还好我背后有高人，大家都是我的贵人，我的毕业论文是求助良旌帮忙完成的，他当然不肯直接帮我写一份，也不肯帮我作弊，他是以指导的方式让我写出了一次性通过的两万字论文。

　　我大学磕磕绊绊地毕业之前，先是在学校周围的地区实习，等合格地完成学业，并考上了公务员，我回到老家后便靠并存的实力和关系去了青子当初所在的警局成为了一名见习警察。

　　我回来之前，爹提前打了一通电话给我，他咳嗽了一两声，打探着问道：“闺女，你要回来了吗？良旌在家等着你呢，你别在外面乱跑啊，该回来工作了。”

　　我笑话爹，别拿人家良旌当借口了，是你在家等着我吧。

　　他口是心非地骂我最好别回来给他添堵，他是看不下去良旌在家老老实实地等我那么久。

　　我哼了一声说，要不是青子……他哪里会这样等我。

　　他老嗓子里卡着东西似的紧张地说：“不管是不是因为青子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良旌是个难得一遇的好女婿啊，想当初他对我大闺女那么好，他爱屋及乌一向对我们父女也很不错，偏偏他的深情是优点也是遗憾，这种男人很有责任感，用情至深的人很专一，但是就要你慢慢把他的心也占据了，快回来抓紧良旌……”

　　“你那么喜欢他，你倒是抓啊，你俩也可以凑成一对忘年恋，老使唤我干吗？我不回来了，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我不稀罕，他算什么。”我故意逗弄我爹，他骂我瞎说啥之后，给他急得连忙撺掇良旌一起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最后他们一起将我接回了老家，二人奔前跑后稳稳当当帮我安排好了搬家事宜。

　　我端端正正穿着警察制服去上班的那天早上，他们看我的眼神肃然起敬，也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青子一样。我很少见到良旌用一种直直的憧憬的眼神看着我，有些敬仰，在那一眼的错觉里，他好像真正地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我一样。

　　在我真正地成为警察的这个清晨，良方生送了我一朵洁白的小雏菊，然后向我严肃地敬礼。爹学着他依葫芦画瓢地向真正长大的闺女庄重致敬，我亦立正肃穆地向他们敬礼致谢。

　　我很爱自己这一身藏蓝色的制服，不管是衣裤、腰带还是警徽都被我整洁而神圣地轻拿轻放，一副非常负责的态度。
　　如果是我自己的便服，那想怎么丢就怎么丢，想怎么邋遢怎么邋遢。
　　唯独对待这身制服我拥有强烈维护正义的使命感，想要拼搏着为人民服务，守着我热爱的祖国，我甚至觉得不只青子的灵魂存在于钻石项链里，她清白光明的精神也附身在这套警察制服当中，所以我不能在任何一瞬间怠慢这身制服一星半点儿。

　　虽然我现在不能经常戴那条钻石项链，只能在休息日戴它，但平时也把项链揣在身上有空就摸摸，我在状态不好时常用它镇定心神。

　　我做见习警察的第一天，我和良旌约好了彼此下班后在一家我们都爱吃的家常饭馆用晚膳，打算饭后再给上夜班的爹打包一份饭菜过去。

　　我下班后换了便服先到达了目的地，服务员为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我道谢后，时不时地喝水打发时间，我在两人位置的餐桌上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中途我打了很多通电话给良旌，他都说马上来了，让我再等等他。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说。

　　等到我没有耐心再等了，只要气饱了都不想吃饭，便黑着脸径直出门，这时才遇到匆匆忙忙进门的良旌，我和他直接在门口不耐烦地吵了起来。

　　良旌一直温和地向我道歉说，他从来不迟到的，就是今天遇到突发状况，他单位有急事被同事绊住了。即使我刚开始提高音量说话，在他温柔低声的话语下，我也没法再大声讲话了，否则会显得我很另类和无理取闹。他从来不冲我大声说一句话。

　　以前他提高音量对青子说过几句话，她对他说：不要这么大声地跟我讲话!不准凶女友!
　　他就此彻底改了这不算毛病的问题。

　　“我们先进去坐着吃一顿吧？我保证下次再有急事，我抽空提前好好跟你说一下，你不用等我了自己先吃，好吗？今天重要的是，我想着这是你新的开始，我想和你好好吃一顿饭，就有执念地一直拖着你。”良旌耐心地安抚我，“你不想吃这家的话，我们换一家吃？你想吃什么？”

　　“吃个毛啊，喝水都喝饱了!”我突然才发现自己尿急，气得转身大步流星地重新进饭馆，却不慎猛一头撞到了玻璃门上。那一声响使得饭馆里外的人都听见了，他们三三两两既顿时嘶气替我发痛，又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我真不知是哪个鬼才把玻璃门擦得仿若无物，没有一点玻璃的影子!令我以为是空气才一头撞了上去，在清脆地咚一声响后，我险些被弹到在地尴尬极了，是忍俊不禁的良旌及时伸手搂住了我的腰部，我们俩险些一起摔倒，最后他稳住了痛到没精力顾其余的我。

　　服务员连忙出来慰问我们并且连声道歉，我捂着发痛的额头，暂时说不出一句话来。良旌见服务员态度很好，摆摆手说没关系，我们没事。

　　服务员不好意思地指向我的鼻子，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事……妹妹流鼻血了……我马上进去拿纸……两位客人快进来坐着休息……”

　　良旌转头一看，显得有些心惊，他蹙眉担心地忙搜出了纸帮我擦鼻血，顺便扶我进去坐着。我缓过来后单手扶头，自己看着良旌越想越气，就直接拿过桌上的水杯泼到了他那张忧郁好看的脸上，我哭闹着说，这都怪他!

　　他承认道，是的都怪他，是他不好……

　　服务员为我们这桌重新加了一包纸，也递来了两条干净的消过毒的帕子。

　　良旌接过纸巾和帕子后擦了擦脸，一边谢谢服务员，一边继续帮我擦堵鼻血。我打开他的手，趴在了桌子上闭目养神缓解疼痛，也怪我转身的劲儿太莽了，撞到头后我晕晕乎乎的。

　　他在旁边伏低做小地真诚道歉，又推了一杯水过来握到我手上，邀请我不高兴再泼他一杯水都行，还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撞出个脑震荡什么的一定要提前预防。

　　我不想理他，直到他深吸一口气，凑到我耳边难以为情地说：“老婆，我错了。”

　　我这才逐渐恢复过来，抬起头看着良旌微红的俊脸，他都没敢看我，我逗他再叫我一声，他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他装疯卖傻地问我头还在疼吗？是先吃饭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头。

　　“不疼了不去，就是最近干燥才容易流鼻血，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说着换了一张纸擦鼻血，已经没有流血了，但鼻子周围还有一些血污，“害羞什么吗你，你要是这么容易害羞，那以后我叫你老婆，你叫我老公，怎么样？”

　　“不可，我今天破例叫的，我很对这种称呼别扭，一直觉得这种叫法得慎重，随便这么叫人很轻浮，轻易叫不出口，我都没叫过青子一声老婆。”良旌低头已经开始点菜了，时不时问我要吃什么，还是原来那几样菜吗？要加其他的菜吗？

　　今日的意外之喜是，我竟然是良方生第一个叫老婆的女人，并且他只是为别扭郑重的原因，才不肯随便使用这种亲昵的称呼。我这鼻血没白撞出来，值了。

　　我为了帮良旌脱敏，一面靠在他的肩膀上唤他老公，一面与他一起点菜。他听得耳朵发红，整张脸也已经涨红了，他求我能别叫了吗？他心脏真的受不了。

　　“哼……没情趣……”我翻了良旌一个白眼，他顿了顿，摸上我的手背轻抚，承诺道：“我们结婚了以后，你随便叫，那会儿我应该能适应了，现在你就当我有边界感、精神洁癖和强迫症，倘若我叫了你很多声老婆，最后我们没有走到一起的话，我们行了夫妻之言，我会觉得很辜负你，很对不起你的。”

　　“是吗？那你怎么和我同居？你会想和我分手吗？”我勉为其难暂时同意了良旌的提议，他就是一板一眼的，逗他才好玩。

　　“是……”他啐了一口马上改口道，“不是，说错的，我是说，有一天你可能想分手，我又怎么能强迫你呢？同居的话，我们又没有行夫妻之实……”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先吃了一口刚上桌的热乎菜，这家饭馆素菜都炒得香极了，我流过鼻血的鼻子闻到油香气仿佛被治愈了。

　　“我就怕你三分钟热度……”他微笑文静地吃起饭菜，也习惯性地给我夹菜过来。

　　“你是怕我不负责？”我深呼吸一口气，搁下饭碗盯着他，没好气说道，“喂，我都跟你谈了四年多，你怎么还会觉得我三分钟热度？真让人生气，你说你会努力了解我的，你这分明就是不了解我!”

　　良旌劝我快吃饭，就当他胡言乱语。过一会儿，他喝一口柠檬水润口，又忧心忡忡地叹道：“你就当我没安全感吧，对你，说真的，我不会主动放手的，但是我怕你会慢慢看不起我，也受不了我，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青子说过你是慕强的人，你别觉得我的学业不错，那人就坚强不催……相反……正因为一开始的我脆弱无用，才努力地学习完成别人对我的期待，也找事做，我除了会死读书一事无成……我的成绩在人才遍地的地方……也并不出众……当四处都是金子的时候……我就被打回了原型变成了一颗石头……”

　　“放屁……你就是金子……不……是需要仔细打磨的钻石……你放心我会负责把你打磨好的……等到我们老了……我就把你交还给天堂的青子……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个人照样快活着呢……”我确实不曾知道良旌自卑的那一面，我一直以为他是非常心高气傲的学习拔尖的男人，从前都是我和青子各自在心底觉得配不上他，没想到我们仨都在互相自卑，或许那就是遇到真爱的露怯反应。

　　良旌微微颔首，谢谢了我对他的认可，但是他说，如果我们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到时候他或许移情别恋重新爱上的人是我，那到时候我就不能那么大度了，否则他会伤心的。

　　我从来不觉得他会真正地爱上我，我始终以为他心里爱的那个人都是我的姐姐青子。对于他说的这番话，我权当他也说了些花言巧语鼓励我。

　　我们吃完饭，在店里打包了几盒饭菜，很快一起送饭去了爹的厂里，爹穿着脏兮兮的靛蓝工作服过来接饭，他看到我和良旌登对地站在一起的样子，便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啊，真好啊，你们下班了没事就去遛遛马路，吃个甜蜜……哦甜甜的冰淇淋，爹请客掏钱给你俩买，你们快去散步，多走走散散心，年轻人别一天到晚窝在家里懒着……”

　　良旌与青子一样总爱推脱，我嫌他客气过头了，自己径直接过了爹的零花钱，便对爹说：“爹，你等我的工资越攒越多的时候，你也别干这些累活儿了，回家养老去，没事跟公园的大爷下下棋，或者提个鸟笼出去溜溜鸟什么的……”

　　“西西真的长大了，你有这番话我就够了。爹得有事做，不然在家里容易胡思乱想，我就爱出来上班。”爹口是心非地说完，亲亲热热赶我们走了。

　　良旌随我离去之前，也对爹讲了类似的话说等我们结婚了，爹就在家颐享天年，他给老丈人养老。

　　爹笑得嘴都合不拢，我们一对女才男貌的壁人出现在罗老工工作的地方，令他倍有面子，他到处用我们长脸介绍他闺女是女警，女婿是公务员，两个人恩恩爱爱，懂事地敬爱他。

　　我和良旌真要是有他嘴中形容的恩恩爱爱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