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拿起琵琶》宿华阴

8、第 8 章

　　乔绫儿和洛明河进了院内，抬眼看去，见正堂内茶香袅袅，有两个中年男子在茶案前相对而坐，衣袍干净，态度闲适，煮茶的动作慢条斯理，像是毫不在乎方才外面的那一场厮杀。倒显得乔绫儿和洛明河这浴血的二人，像是突然闯入他人府邸要大开杀戒的凶恶之人。

　　这两人，正是那日在雄狮酒楼下棋对弈的，好心提醒两人不要招惹狗屠帮的那两个大叔，他们还是当日在酒楼的一身装扮，一人素白儒服，一人深灰长褂。而方才出声，请他们进来喝茶的，正是着深灰长褂那人，颧骨高耸，还带着呵呵的笑。

　　“在酒楼时，我便劝告两位小友不要插手狗屠帮的事，何必年纪轻轻就要为不相干的人，将小命折腾进去呢。”

　　就像是对两个看好的小辈开着玩笑，态度轻松，可洛明河和乔绫儿却不敢大意。刚才此人传到巷内的那道请客之声，吐纳沉雄，气息绵长，可知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

　　“既有客来，主家该当自报姓名，方不失礼数。”一身素白儒服，头戴儒巾的那人淡淡开口。

　　乔绫儿的师父曾告诉过她，董怀善乃是儒生，有君子之风，仁爱之心，而此人也是一身儒士打扮，乔绫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洛明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朝着那个灰褂之人的。

　　洛明河：“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那灰褂之人捻胡一笑，“方山居士高悲秋也。”

　　洛明河心里一沉，方山居士高悲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身雄厚精纯的内力，难遇敌手。一掌之力可摧倒两尺巨木，破秦岭云家太衍七枪阵，后来与西山琴魔金万仞交手，被其所败后，便没了消息，不想竟然会今日在这里见到。

　　乔绫儿的神色满不在乎，像是根本没有听过这号人物，“房山居士高悲秋？未曾听过。”

　　她上前一步，看向一旁的那名儒士，“看来你就是董怀善了，初次登门，总不好空手来。”

　　乔绫儿将手里的布袋往董怀善的脚边一丢，布袋散开，里面一颗人头滚落了出来，正是模样凄惨的济善堂王堂主。

　　董怀善扫了一眼滚落脚边的人头，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厌恶，除此以外并无其他情绪，就像是在他脚边的不是他手下的人头，而是一个不值一看的废物。

　　乔绫儿看着董怀善的神情，挑了挑眉。“看来我这份礼不是很得主人家的心意。”

　　董怀善起身，将煮沸的茶炉拿起，滚水从壶口流入白瓷碗中，翠绿的茶叶被冲浮起来。董怀善冲了两杯待客的茶，他的举止稳重平和。放下茶炉后，他朝着洛明河乔绫儿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少主，绫儿姑娘，请坐。”
　　董怀善态度平静的有点诡异，洛明河和乔绫儿二人在案旁坐下，却都没有动桌上的那杯茶。

　　董怀善再次开口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董某已经清楚，栽在二位少侠手上，是手下们实力不济，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董某向来不喜打打杀杀之事，信的也是以和为贵，在事情尚可转圜之时，我更愿意与两位少侠谈一谈。”

　　董怀善的语气平如死水，他未过五十之龄，正值壮年，背后有明辰教为依托，身前又掌管着如此庞杂势力，该是志得意满，但给人的感觉，却也像是一潭再也掀不起任何生机的死水。

　　乔绫儿歪了歪头，“你想谈什么？”

　　“绫儿姑娘是三个月前出现在江湖的上的，观你武功路数，看不出师承何人，又是何门何派。我猜想你的师门或许并不出名。而初出江湖的年轻人，所求的无非是那几样东西：盖世无双的武功、响彻江湖的名声、受用不尽的钱权。而董某可给绫儿姑娘指一条近路——入我狗屠帮，也就是入明辰教，以绫儿姑娘的资质，你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乔绫儿似乎有些意动，“我杀你帮派之人，放火烧了济善堂，这些事也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自家人，便算不了什么了。”

　　乔绫儿垂了眼帘，似在思索，董怀善拿起乔绫儿面前的那杯茶，“茶温正好，绫儿姑娘要喝吗？”

　　乔绫儿指尖触到茶碗，像是犹豫要不要从董怀善手里接过这杯茶，她看了一旁悠哉喝茶的方山居士董悲秋一眼，“我若是不喝，今日是不是就走不出这屋子了？”

　　高悲秋哈哈一笑，“我与董老弟以棋会友，交情匪浅，若两位小友不给我董老弟面子，也就休怪居士我以大欺小了。”

　　乔绫儿落在茶碗上的指尖收回，高悲秋眼神中厉光一闪，搭在案上的手也骤然暗中蓄力。

　　洛明河见状也有些特别地看了乔绫儿一眼。

　　却见乔绫儿俯身执了茶炉，给高悲秋和董怀善两人的茶碗中添上茶，再不急不缓地另拿了其中一杯茶敬向董怀善，微微一笑。

　　乔绫儿：“怎好绫儿一人独享，还是与两位前辈同饮，方不失礼数。”

　　高悲秋暗自积蓄的掌力消散，呵呵一笑，端起方才被乔绫儿倒满的茶碗，对着董怀善调侃道，“小丫头年纪轻轻，心眼不少，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正是提防你在茶碗里下毒呢。”

　　乔绫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然后端起茶一饮而尽。“既有明路，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董帮主的好意，绫儿受了。”

　　董怀善嘴角微微勾出了弧度，将手上的茶同样饮尽。高悲秋已经在旁边砸嘴了，“这杯茶的滋味要比上杯茶好些。”

　　从方才到现在，洛明河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出戏，此时乔绫儿喝完茶后，微翘的眼角转向了他。

　　乔绫儿：“董帮主亲手泡的茶，滋味果然不一般，洛少侠也要也来一杯？”

　　乔绫儿斟了一杯新茶，端向洛明河，而背后董怀善平静的声音响起。

　　董怀善：“绫儿姑娘，这杯茶，我可不敢给洛东流之子，一剑山庄的少主喝。”

　　于是乔绫儿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惋惜的神色看着洛明河和手中的这杯茶，董怀善走上前来。
　　董怀善：“请洛少侠就此离开宜阳吧，之前的事就算一笔勾销。”

　　洛明河看向乔绫儿，乔绫儿也看着他，一方处惊不变，容色冰冷，而一方嘴角噙着淡笑，眸深处却掩着什么若有似无的情绪。

　　“玩够了吗？”背着剑的一身血色的青年问道。

　　乔绫儿一笑，“怎么能说是玩呢，这是最有利的选择不是吗？你我就算没有受伤，加起来也敌不过方山居士不是吗？还有，我可不像洛少侠这般正直无私，我是个残忍自私的人，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做。”

　　她明明是玩笑着说出这些话，洛明河心底却无端划过一丝苦涩，这倏忽的情绪竟不知从何而起。

　　“我既不正直，也不无私，我惩恶扬善，广有侠名，是因为我的妹妹曾做过这样一个大侠的梦。我信守承诺，绝不食言，是因为我曾许诺永远保护我的妹妹。我食言了那一次，就不许自己再食言第二次。”

　　提到他的妹妹时，青年那向来遥远冰冷的神色，就如同暖阳照在山巅之上那般柔和了。可是当他再抬眼看向对面之人时，眸中再次恢复冰冷一片。

　　“我和狗屠帮没有什么互相亏欠的，我会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答应了陪你来。既然我的事情做完了，便告辞了。”

　　洛明河转身离去，他走出正堂，一身黑衣，就像是要化在阳光下，让人再也捕捉不到。
　　“你站住！”

　　乔绫儿急急追出正堂外，紧紧盯住前方那人的背影。

　　“你答应的是陪我拜见故人，如今我与董帮主还未相认，你又何必急着走？”

　　背剑的青年停住了脚步，乔绫儿深吸一口气，转向身后的董怀善和高悲秋，扯了扯嘴角，弯起一抹甜蜜的笑。

　　“董帮主，险些忘了，我来此还有一件事，便是代我师父向你问好。师父问，一别十二年，不知董郎如今可好？还记得当年的缱绻恩爱吗？”

　　董怀善那一潭死水的神态，此刻竟泛起波澜，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都像是要抖起来般，“你的师父……是谁？”

　　“我师父的名字很美，她姓蓝，蓝田日暖玉生烟，我师父的名字就叫玉烟。”

　　而就在乔绫儿唇舌间轻轻吐出蓝玉生的名字时，董怀善面色霎然发白，眸中已是深深的恐惧和战栗，他几乎站立不稳，就像是猛然看到了最恐怖的东西般。

　　高悲秋不明白，都十二年过去了，为何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好友竟会失态至此。他担忧地一把攥住董怀善的胳膊，“董老弟……董老弟！”

　　洛明河此时已走到了乔绫儿的身边，剑已在他手里，乔绫儿看着这把剑，轻轻在上面抚了一下，剑芒锋利无比，乔绫儿的指尖刺破了血。

　　乔绫儿：“真是一把好剑。”

　　董怀善从恐惧的梦魇中惊醒过来，指着乔绫儿，声音颤抖。

　　“杀了她……替我杀了她！”

　　方山居士高悲秋看向乔绫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高悲秋：“竟令我挚友失态至此，你该死！”

　　高悲秋轻轻将董怀善按到椅子上，猛然出手如电，朝着乔绫儿一掌袭来。

　　昏暗厅堂内，雪亮的剑光一闪，映亮了乔绫儿无情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