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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我见过洛大侠。”

      “那是十年前,你父亲研制纵横十二剑,我也去了那里。当年各位英雄齐聚一处,皆为洛大侠道喜,你父亲那等风光无限,傲视群雄,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当时我没有见到洛大侠的夫人和儿子,你们去了哪里?”

      乔绫儿的目光从跳跃上的火堆上移开,落到了洛明河的身上,她的目光很轻、很空,像是随意问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剑山庄群雄汇聚,我母亲却独独不喜欢那份热闹,我们那时去了我的外祖家。”

      他想,若是当时他和母亲没有离开山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和母亲见到了跋涉千里而来的阿凝,定会将她留在身边好好照顾,为她报父母之仇,而不是如今这般境况。十年时间,如同炉子上的一壶热水,沸腾不休,却无滋无味。

      十年了,阿凝她还活着吗?或者……洛明河不愿再想下去。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要去江南,他要找一个人,一个十年前将阿凝带走的人。

      乔绫儿的声音扰断了他的思绪,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她的声音仿佛也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令人听不真切。

      “镜湖老人有两个女儿,二女儿是你的母亲,还有一个当年与西山琴魔金万仞隐居碧霄谷的大女儿秋忆容。就在你父亲钻研出纵横十二剑法前不久,金万仞秋忆容双死之事已被江湖知晓。虽说当年镜湖老人曾放言与大女儿断绝关系,但血肉亲情,镜湖老人有没有想过找到真凶为女儿报仇吗?你母亲是秋忆容的妹妹,她想过为自己的姐姐复仇吗?”

      洛明河垂了眼,过往之事仿佛就在眼前,母亲的痛彻心扉,外祖的暴怒无情。外祖在日复一日的怨恨中已不将姨母视作他最疼爱自豪的女儿,而是视作他最大的耻辱,即便姨母身死,也无法消除外祖怨恨和耻辱。他曾放言与秋忆容断绝父女关系,如今也不会为一个陌生人去报仇。

      三天后,外祖死了,大夫诊断后说是练功岔气,急火攻心而死。母亲埋葬了她的父亲。母亲说,外祖过不去对女儿的爱,也不过去对女儿的恨,他的痛苦和愤怒比任何人都深,姐姐的死,也毁了这个固执顽强的老人,他也随着他的女儿一起死去了。
      三年后,他的母亲也去了。镜湖老人死于对大女儿的爱恨,而他的母亲,死于洛东流的冷漠。

      洛明河将外祖不肯原谅他的女儿,却又因女儿的死讯怒急攻心而亡,还有他的母亲在追查凶手的路上遇害的事情告诉了乔绫儿。他没有想,他为什么会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也许是乔绫儿隐藏着某种情感的神色,又或许是这么多年他也被困在了这件事里,就像他的外祖、他的母亲一般,但是他们已经死了。

      在这个孤寂寒冷的夜晚,他平静地、不带感情将这些说出,拣出苍白无奈的回忆,他低低地叙述着,仿佛没有听众,仿佛乔绫儿并不在这里,只是有一些压了很久的东西,从布满尘埃的时光里拣了出来,让人知道原来它们一直都还在,从不曾被遗忘。
      于是乔绫儿也明白了,困在过去的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也同样被过去困住了。

      她低下头,于是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的热泪,尽管洛明河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的姨母,她也曾在碧霄谷见过,和母亲相似的美丽面容,总是带着一分若有似无的忧伤。小时候的金月凝和姨母说话时,总会不自觉放轻声音,似乎很怕打扰了姨母的宁静。她很喜欢姨母这份令她摸不着也看不透的感觉,因为在碧霄谷内,从山石到鸟兽,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是一眼能被看清楚的。而姨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笼在山间的雾,让人怎么也不看个明白。阿凝对姨母说,她也想像姨母这样,但是姨母摸了摸她的头,说看不透是因为心里堆了太多的东西,小阿凝还是做个明明白白的敞亮人才好,就像奔流不止的小溪,向阳而开的山花,无忧无虑的,不被尘网困住。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碧霄谷内的小溪和山花已经旧去,阿凝最终变成了被困尘网执迷不悟的乔绫儿。

      洛明河告诉她,或许并不是在告诉她,而是在告诉自己。“我要去找一个人。”

      火堆的光映红了洛明河的脸,乔绫儿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的亲人,她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乔绫儿开口了,“你要去哪里找她?”

      “应天府。”

      洛明河的目光汇聚到了乔绫儿的面上。他从洛东流的口中问出了带走阿凝的那个人,那个人名声响亮,乃是定坤门的门主葛天策,定坤门就在应天府。他心里像是渐渐长了潮,因为在时隔十年之后,他或许会再次见到阿凝,他的妹妹。

      “若你找到了她……”

      “我会履行承诺,永远保护她。”

      “若找不到呢?……若她已经死了呢?”

      “我会知道是谁害了她,我会为她报仇。”

      那一瞬,看着洛明河的双眼,仿佛所有过去的时光都奔流到了此刻,停在了他和她的面前。所有的纠结和痛苦,似乎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让她的哥哥注定在这个夜晚,这间木屋里与她相遇,对她说出他的感情,他的想法和决心,让她明白,十年来,她的哥哥从不曾忘记她。

      乔绫儿几乎要脱口而出,与她的哥哥相认,告诉他这十年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自己的仇人是谁。只要她与哥哥相认,她从此就不再孤独,长满荆棘的漆黑之路上,也总有另一个人相伴。

      但是笛声。一缕遥遥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的笛声,止住了乔绫儿尚未脱出而出的话。她看向洛明河,他也听到了这一缕笛声。但是深更半夜,荒野山林,从何处而来的笛声?

      接着是沙沙的声音,乔绫儿面色一变,这声音她曾听见过无数次。在荆州的某处林子内,每当毒手孟婆点燃引香,林子里就会从四面八方爬出无数她养育的毒蛇虫蚁,它们在地上爬行时就会发出这样的“沙沙”声,往毒手孟婆所在的小院汇聚而来。

      乔绫儿猛然拉开了门,冷风灌了进来,林中一片昏暗,而笛声和爬行的沙沙声更加清晰了,她转身抽出一根柴火,用力往屋外扔去,只见柴火落地时照出一片黑黝密集的虫蚁,纷纷避开掉落在地的火把,在不停的笛声下,继续往乔绫儿和洛明河所在的木屋而来。

      “明辰教右使,蓝玉生。”

      洛明河看着黝黑的山林,道出了来者的名号,这样驱使毒蛇虫蚁的手段,除了当年的毒手孟婆,也就只有明辰教的右使蓝玉生了。他与毒手孟婆蓝玉烟乃是亲生姐弟,乃是位于西南毒瘴之地的蓝田寨寨主的一双儿女。十多年前,蓝田寨前任寨主身死,这对姐弟在蓝田寨的夺权中反目成仇,蓝玉烟毒哑了弟弟的嗓子,而蓝玉生则断了姐姐的一条胳膊,逼得她逃离西南,后来在宜阳被书生董怀善所救。

      在洛明河道出来者的名号后,笛声停了一瞬,来人从稀薄的月光中显露了身形,他立在树梢之上,一双阴森讥嘲的眼看向木屋前的两人。他一身西南苗寨的装扮,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孔,令人诧异的是,他的头发与眉须皆是雪白,与月光交融在一处,分不清是雪白的月光,还是雪白的发丝。

      江湖传言,明辰教右使蓝玉生诞生时因全身皆白而被视为不详,被他的母亲丢进了蛇窟。三天后路过蛇窟的蓝玉烟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往坑内看去,才发现她的弟弟没有被毒蛇咬死,而是被一条蚺给护在了庞大的身躯内。蓝玉烟将此事告诉了寨主,也就是她们的母亲。蓝田寨的寨主称这个孩子天生与毒蛇有缘,适合练毒,这才将孩子给带了回去。

      “没想到一剑山庄的少主也在这里。”

      蓝玉生嘶哑的嗓音毫无起伏,却像是剔刀刮着人骨,比这四面的毒虫更让人发悚。

      他目光落到了乔绫儿的身上,乔绫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阴冷至极的毒蛇给盯上。她先前策反姬月生、联合缨骑卫要除掉姬雪焰,本还疑惑姬雪焰为何到今日还未来找她的麻烦,原来是在今时今日等着。让明辰教的右使蓝玉生来解决他姐姐的弟子,还真是合适。

      “这些年了,姐姐竟然还没死,你说她怎么不来找我这个弟弟呢?”

      乔绫儿死死地盯着蓝玉生,握紧了怀中的琵琶,她现在体内内力皆空,对上蓝玉生这样的敌人,还不知是如何凶险。

      乔绫儿没有回答,蓝玉生的神色也未见什么变化,他的一言一行毫无生气,不像是活人,倒像是存在这世上的一抹幽灵。

      “听说你是姐姐的徒弟,那我就带着你的尸体去见她吧。”

      他将短笛送到口边,又毫无波动地吹响,原先停下来的那些蛇虫鼠蚁,又齐齐向两人逼近。

      “洛明河,帮我。”

      乔绫儿已经盘膝坐下,琵琶被她抱在怀中,她的手指刚拨出两个音节,洛明河便发现了她的帮忙是什么意思。

      洛明河在乔绫儿身后坐下,一双手掌贴上乔绫儿的后背,他运转功法,内力从他的丹田流向经脉,再被送进乔绫儿的体内。

      倾注了内力的琵琶之音混在北风中倾泻而出,比这严寒的冬夜更加肃杀,似乎能摧毁一切,洛明河有些惊诧地看向乔绫儿,她的琵琶声,不一样了。

      四面的毒物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不敢再接近,而笛声,那鬼魅般的笛声,以一种不输琵琶声的煞气再次被吹响。

      乔绫儿拨奏不停,指法如飞,就让她用面前的这个白色幽灵,来一试父亲的九溟乐典吧。而她的背后,是在她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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