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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黝黑、寒冷的山林,星光也不愿垂怜,只有寒风怒吼着穿啸而过,像是冤魂在不甘的嘶吼。

      这落入黑暗中的丑陋山林,这毫无温暖的被遗忘的山林,在山腰的某处,似乎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光芒,那样渺小而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或熄灭。

      而那呼啸着穿林而过的北风中,又似乎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沉郁乐声,令人几乎疑心是错觉。

      那一抹化不开黑夜浓稠的亮光来自半山腰的猎户小屋。在雪落山林之前,上山捕猎的猎户们有时会在这小屋中落脚过夜。而这小屋在前夜意想不到的迎来了住户。

      那乐声也不是幻听,沉郁幽远的琵琶之音从这简陋的小屋里传来。屋里,乔绫儿信手拨弄着琴弦,面容平静专注。炉子里的柴火燃烧着,不时爆出噼啪一声,却没有乱乔绫儿的拨奏乱丝一丝一毫。

      前日她离开云家,乔绫儿孤身来到山上,与漫长不变的山仞林木为伴,隔绝外面与新年相关的一切。她厌恶新年,厌恶那份热闹,厌恶阖家团聚,山林的孤独和黑暗容纳着她,她能在这里找到安身之处。

      乔绫儿一手按在弦上,一手拨弹揉捻。圆润美丽的琵琶上,四根指头往复拨弹,于美丽上生出一分残缺的丑陋。但正如她先前所说,即便四根手指,她也能弹好琵琶,她还要比任何人都强。

      父亲的《九溟乐典》早已在她脑海中背的滚瓜烂熟,她离开毒手孟婆只身前往江湖,在确定无人跟踪后,便回了碧霄谷,取出了父亲藏在山洞腹地里的《九溟乐典 》,小时候屡次闯不过去的阵法,那回很容易就破解了。因为那个不会伤人的阵法是为六岁的孩童设的。

      乔绫儿背下了《九溟乐典》上所有图文,一毫不差,然后毁去了秘籍。从此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九溟乐典》——江湖第一的音杀之功。

      在每晚合上眼的时候,她都会默想《九溟乐典》上的内容,可惜无论如何揣摩,她也一直不解其意。直到在小年那夜与姬雪焰交手,在生死危机电光火石间,她领会到了父亲在琴道上的那一抹思索,这才找到了一把开启《九溟乐典》的钥匙。
      父亲常说《九溟乐典》是霸道凶残之音,但是乔绫儿不以为然,她听过无数遍父亲的琴,是隐者闲适、是草木枯荣、是欢愉平静、是琴瑟和鸣……琴音里听不见一丝杀伐,一丝凶戾。

      但现下再次细细在脑海中翻阅父亲的乐籍,带着某种已经的体会去钻研其意,那种凶悍和霸道几乎破空而出,往常那些艰深难解的图文,此刻化作了一缕缕纵横交错的泛着寒光琴弦,那些丝弦朝自己逼近而来,乔绫儿头皮一阵刺痛,令她几乎想要躲开。

      强大、恐惧、着魔、湮灭、绝对……天地为刍狗,众人皆蝼蚁,原来这才是父亲的琴,曾经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琴。

      乔绫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父亲,一个人,一把琴,当他奏响琴弦之时,整个江湖都会为之震颤。这样怎样的一种琴,如神如魔,不露杀意,却仿佛天地都成了沙盘,被巨人之手随意地拿起放下。站在他的面前,听见他的琴音,你会不由自主地战栗恐惧。恐惧是每个人的本能,从他们诞生到人世的第一刻起便在恐惧下嚎啕啼哭。面对他的琴音,你仿佛不断地矮下去,躯体也在不断地变薄,变成了一张脆弱苍白的纸,轻轻一捻便会碎裂。

      乔绫儿的身子颤抖起来,她感受到了那种无法抑制,无法逃开的恐惧,但她的手依旧覆在琵琶上。她的乐声也变了,变的令她全然陌生和颤栗,每一个音调里似乎都藏着勾魂的镰刀,能轻而易举破开血肉,割断万物。噼啪作响的柴火收敛了声息,呼啸的北风畏缩地裹足,只余乐声,只余乐声。

      这就是西山琴魔金万仞的《九溟乐典》,有这样的琴音,又怎能不被冠以“魔头”二字。

      一曲罢了,乔绫儿的嘴角溢出血来,手指颤抖痉挛,无法握住琵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一曲耗尽了她的内力,一时伤了她的耳脉,可乔绫儿却忍不住笑了,仰面大笑,笑声回荡在这寂静的林中木屋内。她终于领会了《九溟乐典》,懂了父亲的琴意。

      月亮终于舍得露面,悬于天际,反射着林中的白雪,给小屋披上一层银光。乔绫儿的听觉恢复了。她拿起一旁的琵琶却没有再弹奏,如今她功力尚浅,若强行用父亲的九溟乐典,不过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乔绫儿给琵琶重新上了丝弦,由原来的四弦变作了五弦。或许有一天,她会像父亲一般,奏的响九根琴弦的琵琶。

      忽然,清脆的叩门声如炸雷般,在这寂静的黑夜响起。

      乔绫儿面色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琵琶,外面风声呼啸,屋内寒气逼人,在这萧索的年夜,无人的山林,何来的敲门声?

      野兽?冤魂?还是仇人?

      乔绫儿警惕地盯着门板,她现在毫无内力,不论来的是什么,她都缺乏自保的能力。

      乔绫儿行走无声,她轻巧地揭下在窗边挡风的湿裘衣,盖到火堆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如一只黑夜中的猫,蹑步靠近门后,袖中滑落丝弦握在手中,等待着给来人致命一击,若是一击不成,她会立刻从窗户逃走。

      门被推开了,带着沉重的木板嘎吱声,响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中,冷风猛然灌了进来,门后那人的身影显露。黑暗中乔绫儿一跃而起,冲向她的敌人。

      一道轻微的划过皮肉之声,一道白色的剑光闪过,乔绫儿夺命的丝弦被一把断掉的剑挡住,来人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

      “乔绫儿。”

      乔绫儿认出了这道声音,手中的丝弦松开。“洛明河?”

      洛明河吹亮了火折子,于是在微弱的火星中,洛明河和乔绫儿瞧见了彼此的面孔,同时也瞧进了彼此的眼底深处。

      朔风打着旋儿,刮得火折猩然发亮,乔绫儿从洛明河的手里拿过火折,往屋里走去,没有说一句话,而洛明河将马牵进屋内,合上木门挡住了灌进来的风。他看着乔绫儿将裘衣挂到窗边挡风,又重新生起火堆,木柴浸了水,一股算不上好闻的浓烟冒出,散在屋子四处,马儿打了个响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又怎么会这里出现?”

      “我不知道,我听到了一丝琵琶声,这才过来。”

      洛明河看着在火堆旁坐下的乔绫儿,“我以为你在云家。”

      乔绫儿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待的不舒服,就走了。”

      她拨了拨柴火,没有看屋里的另一个人。

      “剑怎么断了?”

      洛明河看向手中的剑,剑刃反射出他冰冷的双眸。

      除夕那晚,当洛明河与他的父亲同坐一桌时,他才得知,原来在碧霄谷出事后,阿凝没有死,她曾来过一剑山庄求助,而自己的父亲非但置之不理,还任由阿凝被他人带走,后来也从未向他们母子二人提过一句。因为在洛东流看来,感情是最无用之物,它会折损剑的锋利和出剑的速度,而他的儿子,注定要继承他的剑道意志的儿子,不需要任何感情的附属和累赘。当他看出那个叫金月凝的女孩与自己的儿子手足情深,心想他不会让她出现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让她的仇恨成为自己儿子的仇恨,于是他能毫无波澜地看着女孩被别人带走。

      洛明河听着他的父亲说完一切,他仿若也冷静极了,神情一丝变化也无。当他回过神来时,书中饮雪剑在他面前断裂成两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一剑劈断,断口平整,是洛东流对他不自量力的蔑视。

      一桌的饭菜早已被毁,那条寓意着年年有余的看鱼,那倒贴的大红福字,也都被交错的剑气劈裂。

      年也不是年,亲人也不是亲人。洛明河带着他的断剑离开了山庄。

      两天后的夜里,在这个暂时栖身的木屋内,洛明河注视着他断成一半的饮雪剑,回想起洛东流那一剑的锋芒。

      “我入江湖时,从铸剑师陶冶子那得到了这把剑,败在这柄剑下的人有很多。可是它敌不过洛东流的黑金剑,我也无法战胜他。”

      洛明河将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断剑塞入鞘,他在火堆边坐下。隔着烟雾腾腾的火堆,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一剑山庄洛东流,纵横十二剑独步江湖,八岁的乔绫儿曾独身来到一剑山庄,见到了这个江湖第一人。她将他当做母亲姐妹的丈夫,洛明河的父亲,自己的姨父,寻求他的帮助。但后来她才明白,洛东流不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亲人,他没有常人的感情,世俗的身份,他只为剑而活,甚至可以说他本人就是一把无情冰冷的剑。

      “你恨他?”

      呛人的烟雾从柴火上不断地升腾,有那么一会儿安静极了,直到火堆对面传来洛明河低沉的声音。

      “我会打败他。”

      乔绫儿抬眼看他,在她的目光触及他的面庞时,似乎也同时触及到了他在这个寂静的山林之夜揭开的灵魂一角。这简单的五个字,却比这屋外无边漆黑的夜更沉,更重。

      很少有人能战胜自己的父亲,父辈缔造出的传奇几乎从未被他们的孩子打破。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洛明河的敌人,比乔绫儿的敌人更为强大和难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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