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拿起琵琶》宿华阴

28、第 28 章

　　内力源源不断地被输进乔绫儿的体内。

　　笛声与琵琶抗衡，毒虫再次沙沙接近包围圈中的两人，乔绫儿闭上了眼，再次体会那种玄妙的感受，再次奏响曾经属于父亲，如今属于她的乐声，像无数淬血的长矛兵戈，像席卷一切的雪暴，以乔绫儿为中心，倾注了内力的琵琶声扩散，一圈圈的毒虫爆体而亡，溅出腥臭的□□。

　　笛声骤然停了，蓝玉生不带丝毫生气的目光看向下面，一地腥臭的毒虫蛇蚁的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是我小瞧你了。”

　　“我的命，你没有资格取走。”

　　乔绫儿的一双眼，比黑曜石更亮，透着十足的狠劲和血气。

　　洛明河的掌心感受到了身前之人的轻颤，她起伏的胸膛下仿佛有热血在沸腾不止，洛明河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孤注一掷和炽热的血性，他的胸膛里似乎似乎也有什么掠过，让他的血液逐渐发热。他第一次恍然明白，乔绫儿对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叛离，对自身的叛离，对十年饮冰的叛离，他厌恶她，只因她与他经受的一切教导背道而驰，他受她吸引，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完全自我、完全抗争的人。

　　他看到她汗湿的发丝，纤细的后脖，瘦弱的肩膀，他见过她，不只一次，每一次，他都见到了不一样的她，他至今也不曾完全了解她。但他已认识到，确信无疑，她的不甘和燃烧是如何深深地刺中他。

　　他的内力已经所剩不多，乔绫儿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但他确凿无疑地相信，也确信她明白，他们不会输。他感到能战胜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的父亲，包括那天下莫敌的纵横十二剑。

　　一条条腹部鲜红，蛇身长满密鳞的从蓝玉生倾斜的竹筒中游了出来，蓝玉生亲昵地摸了摸它们的头部，嘶哑的声音带着亲密与信赖，“帮我杀了他们。”

　　那蛇仿佛也听懂了他的话，六条红腹鳞蛇从竹筒中游出，从树上游绕而下，向着乔绫儿与洛明河而来。

　　蓝玉生再次吹响了他的笛子。

　　乔绫儿认得这种蛇，这种蛇的速度快如闪电，毒性极强，她曾亲眼见过，一只盘起来比土丘还大的蟒蛇，在毒手孟婆将这名为“赤鳞”的蛇放入它所在的蛇坑后，不过几息时间，那蟒蛇便完全僵直了。而这赤磷，就连毒手孟婆也只有一条，而蓝玉生竟然随身就携带着六条。

　　乔绫儿看向走到她身旁的洛明河，方才那一击耗费了极大的内力，她知道洛明河的内力已经所剩不多了。

　　若她以动用血脉真气为代价，未尝不可再次奏响五弦琵琶，杀了这些赤磷蛇，但只怕她会元气大伤，未来几年无法动武。
　　洛明河的目光从那些赤鳞蛇上移开，他看向乔绫儿，他平静的面孔下带着一抹乔绫儿从未见过的神色。

　　“你信我吗？”
　　“我只信你。”

　　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赤鳞如闪电般朝两人游来，在明暗斑驳的地面上，似乎一眨眼就到了两人眼前。洛明河握住了乔绫儿的手，掌心相对，体内剩余的内力通过交握的双手尽数送到了乔绫儿的体内。

　　“就是现在。”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琵琶之音猛然奏起，还是那足以毁灭一切的魔音，毒蛇高高昂起的头颅，淬毒凶狠的尖牙，扑跃的长躯，邪恶的气息几乎舔舐到了乔绫儿的皮肤，但当琵琶拨响的那一刻，它们僵直了，它们的邪恶被反击了，它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和恐惧。

　　谁也没有看清，洛明河何时在乔绫儿身旁消失了身形，他比这些毒蛇的速度还要更快，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也不会有任何人同他解释，他只是清晰无比地知道，知道他做到。

　　蓝玉生甚至没有看到洛明河是何时到了他的面前，他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他感到手上的有什么断了，他甚至下一秒才明白他的笛子被劈断了，但那一秒他的身形比大脑更快地反应，下意识身形向后一跃，然后那雪白的断剑剑刃划过他的脖子。

　　蓝玉生落定到后面的一棵树上，有温热的液体从脖间的划伤处渗了出来，他的反应只要迟上半秒，那把断剑就会割破他的喉咙，血喷涌而出，他会迅速死去。

　　蓝玉生看向立在他原先站立的那棵树上的洛明河，那把断剑在往下滴血，蓝玉生也知道那血是红色的，这鲜红的血证明他不是怪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他领教了洛明河的剑，即便是一柄断剑。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能使出这样一剑的男人，还有那弹响琵琶的女人，比他更像怪物。

　　蓝玉生盯着两人，再次跃身后退，几次身形移动下，逐渐隐没到黑暗之中，不见了身影。

　　赤鳞嗅到主人气味的远离，它们再次发出沙沙之声，游离进了黑暗的密林中。

　　洛明河刚一落地，便陡然吐出一口血来，他强行动用真气，气息错乱，伤及经脉。乔绫儿扶住了他，让他在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洛明河运功打坐，平复错乱的真气。

　　乔绫儿凝视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代替了记忆中十来岁的他的面庞，茫茫十年，两人都成为了彼此陌生的模样。第一次，乔绫儿看见了他，看见了现在的洛明河，而不是透过他这副青年的皮囊去寻找她童年里的少年形象。

　　她开始为他感到自豪，有这么一个至亲至爱之人，不曾忘记过她，也不曾忘记过两人曾经许下的要一起完成的愿望——做个仁者侠士，当个英雄好汉。乔绫儿知道，只要他还活着，那个碧霄谷内无忧无虑的金月凝就没有死。

　　十八岁的乔绫儿将曾经的阿凝锁在了最深最深的抽屉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她不要那个阿凝的软弱，不要她的善良，不要她的天真，不要她的柔软，她将阿凝的一切都排除在外，只留下仇恨的记忆。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妥帖珍重地牵住了八岁的阿凝的手，带着她一路前行，他的十年里不曾缺少她的痕迹，他的生活里始终有一部分留给了她。

　　乔绫儿垂了眼，黑暗使得无人能看到她湿润的眼眸，她很想抱住她的哥哥，对他说一句谢谢。

　　她低眸时看到了那把断剑，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蓝玉生的血。乔绫儿将它拿起来，用衣袖仔细地擦去了上面的血迹。她将剑举到眼前，剑背映出她现在的模样，不是金月凝，而是乔绫儿，一个满腔怨恨、苟延残喘的乔绫儿。

　　这把断剑，从背后插入了洛明河的胸口。

　　乔绫儿的眉眼，比这黑夜中的北风更冷。

　　对不起，哥哥，我不会与你相认，如今不会，往后也不会。你也不该找我，不该去应天府。你不能成为我的软肋，我的犹豫，因为我的仇人是那么强大，我不能让他们窥见一丝一毫的真实的我。因为稍有不慎，我就会粉身碎骨。总有一天，我会粉身碎骨，但一定要在我为爹娘报完仇之后。

　　对不起，哥哥，你至少会昏迷上一个月。一个月，够我去解决一些事情了。

　　洛明河本就在运行真气的重要关头，突然被一剑刺入心口，立时喷出一口血来，真气混乱四窜，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针扎进了他的血肉筋脉中，令他痛苦难当。他回头看向乔绫儿，眼底泛红，那一双向来冷峻的脸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而乔绫儿固执决绝地看着他，一双眼中充满了洛明河看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你看起来会比我更痛？

　　洛明河的神智涣散起来，他尚未将这句话问出口便昏了过去，最后残留在闭合的眼睑上的，仍是乔绫儿那双让他看不懂的眼。
　　清晨，天色未明，湿气缭绕。云家早起的弟子在山庄门口发现了一匹马，马上驮着生死不明的洛明河，他急急大声呼喊师父等人，一群人将重伤不醒的洛明河背进了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