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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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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绫儿睁开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才慢慢聚焦,上方霁色的帐帘映入眼内。
这是哪里?
她尝试起身,身体的疼痛却随着意识一同被唤醒,身下是柔和的床被,温暖柔和的像是慈母的怀抱。
乔绫儿向床外看去,黄梨木的桌椅、雕花橱柜、汝窑定瓷……窗棂处还摆着一盆黄水仙,正映着透过窗纸的碧青天色开放。
有人走了进来,乔绫儿抬眼看去,是洛明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洛明河脚步一顿,语气平静道,“你醒了。”
“这是哪里?”
”秦岭云家。”
秦岭云家,江湖名门正派之一,云家家主云深精通锻体之术和内家修养,尤以铜拳铁腿闻名江湖,门下弟子数十,只有一个女儿,名为云静初,却生来体弱,无法习武。而秦岭云家,也是一剑山庄的亲家。
开口才发现喉咙嘶哑干渴,一杯水被递到面前,持着杯子的手很稳,杯水没有丝毫波动,持杯的人有一双漆黑而寂静的眼。他的目光停留在乔绫儿虚弱苍白的面庞上,却无法让你看透心里在想些什么。
乔绫儿与他对视,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救他。重要吗?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
乔绫儿接过水杯,那缠着白布的丑陋尾指就这么撞入了眼内。是了,她的小指头断了,这是她杀姬雪焰失败的代价。
“我的琵琶呢?”乔绫儿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拿去修了。”
洛明河的视线落在乔绫儿的断指上,乔绫儿感受到那目光,心底猛然窜出一股暴戾。她按住那一截断裂的尾指,冷笑一声。
“只有四根手指,我照样可以杀人。”
洛明河拽开了乔绫儿自残的手,看着鲜血从缠着指头的白布上渗透出来,“你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想着杀人。”
“你救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乔绫儿语气尖锐,“你若是后悔了,现在杀我也来得及。”
“或许我的确不该救你。”
洛明河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屋子。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乔绫儿看着洛明河离去的背影,眼中出现一抹恨意。不久前,他还对自己拔剑相向,把她为卑鄙的败类,与自己一刀两断;现在又施舍般地救下她,是看她可怜吗?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因为她会比任何人都活得更长,她要杀光她的仇人,她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至于洛明河,她尤其无法忍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和屈辱。
一股清冽的气息透进门内,是雪,昏迷前的那一场大雪,还没有化完吗?
乔绫儿想到了姬雪焰,当时她明明有机会,却为何会放任自己逃出去?想到姬雪焰在看到自己使出《九溟乐典》一式时的失态,难道她与自己的父亲有过什么渊源吗?
《九溟乐典》的所有功法都已经被乔绫儿牢牢记在了脑海里,她在脑海中推演当时对敌时的招数,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此时,又有人进来了,是个女子,一个美丽柔和的女子。
女子端着药碗进来,看向床上的乔绫儿,声音柔和,“我听明河说你醒了,这是熬好的药,有些苦,但对你的伤有好处。”
乔绫儿冷眼瞧着她,履态轻盈,乌发蝉鬓,她是名门正派的后代,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也是一剑山庄少主指腹为婚的妻子。她的容颜清秀俊美,她的举止文雅大方,门第和宠爱赋予她的气质磊落宁静。
她就是云静初,云见日月初生时,佳人静立如照水。
乔绫儿忽而扬起一抹笑,一抹友好而自然的笑,“你应该就是云家主的女儿吧,我昏迷的时候是你在照顾我吗?”
起初乔绫儿一直不做声,云静初有几分紧张,此时见到乔绫儿友好轻松的态度,她悄悄松了口气。
云静初将药碗端到乔绫儿面前,“我体弱无法习武,便学了医术,也能给爹和师兄弟们帮些忙。”
乔绫儿端过乌黑的药碗,闻了闻味道,推断出其中所用的药材,便慢慢喝了下去。
云静初正准备将备好的蜜饯拿出来,却见乔绫儿神色平静,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仿佛入口的不是苦的要命的药汤,只是普通的茶水。
“你……不觉得苦吗?”云静初迟疑地问道。
“没什么苦的,药是好东西。”乔绫儿将喝完的药碗还给云静初。
云静初接过碗,注意到乔绫儿的尾指上的血迹,惊讶道,“怎么出血了?我重新给你上药包扎吧。”
乔绫儿收回手,神色似乎多了一份冷,“不过出了点血,不必重新包扎。”
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云静初不再说什么,生病受伤的人总会有一些情绪,她见乔绫儿似是不想再交谈,便起身离开。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找我。”
“多谢。”乔绫儿的态度恢复友善,刚才的生硬冷淡仿佛是错觉。
看到云静初离开房间,乔绫儿的眼神冷了下来,一个美丽善良的大小姐,她说的话、她手里的蜜饯、她看向自己断指时同情的目光,都让乔绫儿感到厌恶。最让她厌恶的,便是她是洛明河的未婚妻。他们的圆满、自顾自伸出来的援手,似乎都在告诉乔绫儿,你有多么失败和残缺。
但云家是最适合乔绫儿养伤的地方,姬雪焰没法将手伸到云家来,洛明河也没有说出乔绫儿是毒手孟婆弟子的事情,只说她刺杀姬雪焰失败,得罪了明辰教而受了重伤。在视恶如仇的家主云深眼中,乔绫儿反倒是个颇有胆量的正义的江湖新秀。云家上下对乔绫儿也是照顾客气有加。
云静初时常来陪乔绫儿说话解闷,乔绫儿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表现过对云静初的厌恶。除了解她本性的洛明河外,在其他人面前她总表现出一副明快懂礼的侠女模样。洛明河见识过她演戏的本事,当一个人拥有越多面孔,说明她越想藏住真实的自己。
虚伪、恶毒、天真、脆弱、骄傲、狭隘、偏激、强大、狡诈、这些都组成了乔绫儿。可洛明河总想起乔绫儿举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在凛然的寒风中朝自己跑来时的模样,那是纯粹的高兴和满足,简单的就像一个孩子。
显然他不喜欢乔绫儿,但他也并不讨厌她,乔绫儿是带刺的毒荆棘,伤人伤己。但洛明河看到了她,清楚地瞧见她后,她那燃烧一切的形象便难以在洛明河脑海中抹除。所以他无法就那么看着乔绫儿在雪地中死去,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他想保留住那浓烈的骇心动目的形象。
云深练得是锻体之术,拜入门下的弟子也都是男人,除了一位养育云静初长大的奶娘外,云静初没有与她同龄的女性朋友,因此她对乔绫儿一开始就存了亲近之意。需要留在云家养伤的乔绫儿不费什么力气便博得了这位温柔单纯的大小姐的好感。
房间内,明朗的日光透过窗棂,云静初将换过水的黄水仙摆放到原来的位置上,她袖子滑落半截,露出雪白手腕上红豆手串。
乔绫儿注意到了,“那个手串……”
云静初看向自己手腕的红豆串,“是明河送给我的,他在开封的时候买的。明河每次来云家,都会带礼物给我,这次也是。”
“他对你很好。”
“他将我视作他的妻子,尊重我,爱护我,努力地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对我好。”
云静初的的声音低了下去,未见多少甜蜜之态,反倒是有一丝愧疚。
乔绫儿的语气中有一份深意,“在开封,女子会用红豆编一枚手串,给相爱的男子戴上,表示男子已名花有主。它是表示男女之情的信物。”
听完乔绫儿的话,云静初抚摸着温润的红豆手串,目光盈盈,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发走云静初后,乔绫儿心头升起一股烦躁,方才云静初抚摸手串时的神情总忍不住让她在意。乔绫儿很恨地捶了一下床,他们未婚夫妻二人是情深意笃、还是有所离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洛明河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难道她就非要被那该死的亲情给拴上吗?情感只会导致软弱,而她不能允许软弱,不许自己有弱点,不许自己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