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似乎是在一片无法触摸的黑暗中,所有的感受都模糊了,没有疼痛,没有暴戾,一切都似乎变得很远很远,让乔绫儿无法够到。她觉得有些冷,更觉得困,她的意识在不断下坠、下坠、要永久地沉在这片黑暗中。
直到一抹冷意出现在乔绫儿的眼皮上,以往无数次的九死一生,求生的本能刻在了她的身体里。在她的意识尚还模糊之时,她的身体本能做出了反应,雪地中的血衣女子面庞和身上都覆了雪,眼睑的薄雪抖落,女子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眼,映着灰沉的天空和簌簌而下的白雪。直到雪融化成水滑入眼底,那双眼睛才轻轻眨了眨,瞳孔慢慢地凝聚,代表着主人的意识逐渐清醒。
冰冷的雪唤醒了她,但也带走了她所有的温度和体力,乔绫儿强撑着身子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踉跄地扶着树往前走去,四下是漫野的雪,乔绫儿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但只要她还能走,就代表她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雪寂静无声,茫茫落下,落在干枯的枝桠、褐色的大地上。树扎根在泥土里,光秃秃的枝桠直指沉沉压下的天空。
乔绫儿蹒跚地走在大地和枯树中,雪落满了她的乌发、肩头、衣裳,融化后便混了血顺着衣摆流下,落在这洁白的雪地上。
肺腑里呼吸的刺鼻的冷冽,断裂的尾指已经不再感到疼痛,血肉早已冻住。她的一双脚已失去了知觉,却还在机械地交替着迈出去,这双脚怕是也要废了吧。乔绫儿神智涣散,眼前仿佛掠过许多过去与将来的画面,但又什么都没有,依旧还是这白茫茫的一片。
身后一凌串的蹒跚脚印被落下的细雪覆盖,乔绫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倒下的。
咯吱的踩雪声再次响起,有人自落雪中缓步走来,最终停在了乔绫儿的面前。
洛明河俯下身,轻轻扫去乔绫儿面庞上的积雪,他注视着乔绫儿青白冰冷的脸庞,她的呼吸几欲断绝,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在这片大雪中。
洛明河静静地注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沉郁如水,让人难以窥到他的想法。雪地中的少女死是意断了气息,洛明河伸手去探她鼻尖,发现她鼻息微弱,却始终若有似无地存在着,显示着主人顽韧如野兽的求生之愿。
他收回手,神色不明,他在想什么?觉得像她这样歹毒阴险之人,就这样死去,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结束吗?
但洛明河还是抬起了乔绫儿冰冷无力的胳膊,胳膊上的积雪滑下,洛明河看到了乔绫儿右手失去的小指。那漆黑如夜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悲痛,这是乔绫儿弹琵琶的手。
洛明河将乔绫儿扶到自己背上,然后捡起不远处在雪地中露出一截的琵琶,在茫茫大雪中,他背着乔绫儿往远处走去。
纷纷大雪渐渐遮蔽了两个渺小的身影,徒留下丑陋的枝梢刺向灰暗的天空。
乔绫儿做了一个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梦里还是那安宁和美的碧霄谷。
爹爹自从和母亲隐居山谷后,再奏起那九弦琴,也只为娱情消遣。多出的两根弦,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因为她的爹爹从小就能比别人听到更多的声音。他小时候时常惊讶,为何别人听不到土壤下蚯蚓拱洞的声音、听不到黄昏时蝙蝠的叫声、野猫走在屋脊上的脚步声……后来他发现自己比别人听得更远、更多、更清晰。他天生就擅操乐器,他的琴弦比旁人多出两根,正是因为他要奏出更多的声音。
当父亲弹琴时,母亲时常在一旁吹箫相和,他们琴箫合奏,心照神交,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想说给对方的话,都流转在琴声萧音中。
父亲为小阿凝制了第一把琴,她很快就上手了,可惜她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听音”天赋,也没有耐心静下来学琴,总是乱拨一通,还洋洋得意道自己是在创作新曲。小阿凝的武学启蒙主要来自于娘亲,父亲的武功过于霸道凶狠,而娘亲练的乃是清正纯明的正派功法,她是江湖名宿镜湖老人的女儿,但因为与魔头金万仞相知相爱,镜湖老人便不再认她这个女人,将其逐出家门。父亲总觉得对娘亲亏欠许多,但娘亲从来没有后悔过。
姨母和哥哥住在碧霄谷的时候,哥哥会和小阿凝过招,也会教她武功。可是哥哥只会用剑,别的一概不会。哥哥第二年夏天来的时候,有一次小阿凝和他比试武功却败得一塌涂地,连手里的木剑都被劈成了两半。小阿凝又羞又气,直到几天后哥哥离开碧霄谷时也不去送他,但哥哥给她留下了一个小桃木剑,只有小阿凝半个胳膊那么大,是他特意刻来给小阿凝赔罪的。
小阿凝握紧了小木剑,一头钻进了藏着《九溟乐典》的山洞里,她要破开阵法,拿到武功秘籍,明年哥哥再来的时候,她一定要打败他一雪前耻!
阵法并不伤人,却会让人迷路打转,小阿凝很多时候累了就睡着了,爹总是一次次地在太阳落山之前来拎她回家。可是那一天,小阿凝一觉醒来,发现周围是一片黑暗,太阳已经落了山,一轮毛月亮挂在天上。小阿凝疑惑爹爹怎么忘记来领她回去了。她摸着黑往家里走去,心里并不害怕,因为碧霄谷是她熟悉的家。可以就在走过山涧时,她听到了几个外来者血腥暴戾的说话声,小阿凝突然觉得很恐惧,她躲进了山涧的石缝间,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她看到了一个高颧骨三角眼、手持拂尘很威严的中年道士、一个面容被毁的女人、一个拄着拐杖的怪异的瘸腿少年。
那一点月光,让小阿凝看到了拂尘和拐杖上的鲜血,她蜷缩在石缝里,忽然心里非常慌张,身子僵硬到无法动弹。耳边是山涧的冲刷激流声,夹杂着那几人交谈的声音,隐约提到了“西山琴魔”“九溟乐典”“女儿”等字眼。
等到那三人终于离开,要去寻找宝典和斩草除根。小阿凝瘫坐在地上,天上的毛月亮消失了,四下里一片漆黑。她从来都是个胆小的孩子,熟悉安全的碧霄谷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因为这陌生的三个人突然变得陌生和恐怖,她缩在那里一动一不敢动,害怕那些人的拂尘和拐杖突然就刺进这石缝来,刺到她的身上。到了后半夜,水汽打湿了小阿凝的衣服,除了瀑布的激流声外什么声响也没有,她哆哆嗦嗦地出了石缝,心里念着爹娘,小心又慌张地往家里走去。
屋子漆黑地立在山坡上,小阿凝跑过去,门口的两具熟悉的尸体让她停下了脚步,是爹爹和阿娘。他们的身上都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泛着恐怖的紫黑色。爹爹抚琴的右手的被砍了,琴也碎了,娘亲再也不会抬手将自己拢进她温暖的怀抱里了。而他们的家,在一片大火之后的灰烬中。
小阿凝在谷里藏了三天,三天内,没有人出现,那晚见到的那三个人仿佛是一场噩梦,但这场噩梦却残忍地带走了她的爹娘。
三天后,小阿凝埋葬了她的爹娘。她在爹娘的坟前坐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的露水将她全身打湿,她才下了山。她要去一剑山庄,她要去找姨母和表哥,找她们替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