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拿起琵琶》宿华阴

19、第 19 章

　　姬雪焰的院内，乔绫儿和姬雪焰相对而立，漆黑的天色，没有一丝风，只有透骨的寒意。

　　姬雪焰的琴摆在石桌上，她莲步轻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如葱如段的指头轻轻搭向琴弦。

　　乔绫儿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抱着琵琶的手心已有汗出。

　　就在姬雪焰的指尖搭上琴弦的那一刻，乔绫儿的手动了，她疾速地拨弄，一出手便倾尽全力，这次的弦乐中没有伪装，没有虚假，冰冷而充满戾气，肃杀而充满锐刺，褪去了所有的欢愉和热闹，才是乔绫儿隐藏的本质。这样的充满戾气和仇恨的音声，直直地朝着姬雪焰攻去。

　　姬雪焰身后栽着一树腊梅，数九寒冬下开的热烈又寂寞，灌注了真气的琵琶音杀在瞬息之间逼近了姬雪焰，只见姬雪焰捻动琴弦，柔缓琴音泄出，看似比一枚花瓣的掉落更慢，实则却在一二呼吸之间便挡住了那袭来的琵琶之音，她的发梢衣摆甚至都未曾摆动一下。停滞了短暂如呼吸的一瞬后，石桌后的那株腊梅却无法化开袭来的真气，猛然抖动起来，玉黄玲珑的花瓣纷纷扬扬留下。

　　剔透的花瓣落在石桌和美人的裙摆上，乔绫儿却无心欣赏，死亡的钩索已经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正在不断收紧。

　　乔绫儿拼命地拨奏，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命的只有她的琵琶，可她也明白，自己远远不是姬雪焰的对手。姬雪焰只需优雅美丽地坐在石桌前，就能将乔绫儿击的遍体鳞伤，她的智谋，她的武功，都远远胜过乔绫儿。而乔绫儿只能死死握着自己的琵琶，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握住的东西，就像坠崖的人死死抓住一根树枝，拼命希望这根树枝能让自己活下来。

　　乔绫儿要活，她不能死，她的仇还没有报，她拼命挣扎努力，受了不知多少痛苦折磨才活到今日。若是死在这里，那从前的那些痛苦就白受了吗？父母之仇就这样埋于尘土吗？乔绫儿不甘，血染透了她的衣裳，琴音如利刃割破她的血肉，她的尾指被琴音割断，挂在一节皮肉上。她不想死，她想活。血糊了乔绫儿的眼睫，她被击倒在了地上，眼前是一片血色，可血睫下的那双眼，却在拼命叫嚣着要活下去，那双眼里充斥着不死的欲望和挣扎。

　　琴声一顿，姬雪焰看着那双眼睛，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当年的她在明辰教九死一生的试炼拼杀，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眼神？

　　乔绫儿颤抖着将断裂的琴弦重新接好，十指连心，尾指断裂，乔绫儿痛彻难当，她用力一拽，让尾指彻底断开，不再碍事。乔绫儿疼得大汗涔涔，她勉强撑起身子，将手伸进衣襟，从里面又取出了两人丝线，颤抖着接在琵琶上，琵琶有四弦，再加上接上的两弦，现有六根弦了。

　　姬雪焰看着乔绫儿只剩四根指头的右手，她还不到双十年岁，就有这样的狠劲和韧性，再给她几年，定然能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但姬雪焰不会给她活路，这样的人，是最锋利的剑，最无情的刀，光是目睹便能让人心惊胆战，既不能为已所用，就必须扼杀。

　　姬雪焰看向乔绫儿手里的六弦琵琶，不论她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今日从这里抬出去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姬雪焰拨琴，琴音灌注了她二十年来的真气，带着绞杀一切的气势向乔绫儿奔去，连空气都像是丝帛般被猛然撕裂。
　　乔绫儿将琵琶抱于怀中，她闭上眼，想起了她的父亲。

　　乔绫儿的父亲是曾经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魔头——西山琴魔金万仞。他的武器是一把九弦琴，比正常的琴弦多出四根。江湖人都说，多出的这四根琴弦只为杀人。父亲的武学已臻巅峰，他自创了《九溟乐典》，是江湖上最为霸道凶悍的音攻之术。可惜父亲从来不肯教她，他认为《九溟乐典》凶残狠毒，不适合他乖巧可爱的女儿。父亲将秘籍藏在碧霄谷的法阵内，求宝心切的乔绫儿隔三差五就去闯阵，却总是无功而返。时隔十年，双亲死去十年之后，在领命杀董怀善和姬雪焰之前，她回了一趟碧霄谷，破了父亲的阵法，拿到了那本秘籍。

　　现下的重伤垂死关头，《九溟乐典》所记那些晦涩难懂的音符文字浮现在乔绫儿的脑海中。她想起记忆中父亲抚琴的模样。从前她拼命回想父亲，生怕忘记他的模样，父亲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最后竟然成了一片空白，任她如何拼命回想也再也记不起来。她生怕遗忘，要紧紧攥住六岁前的一切记忆，那些记忆却争先抢后地从她脑海中溜走消失了。

　　而此刻，父亲的面容再一次清晰了起来，乔绫儿眼眶湿润，父亲坐在草地上，膝盖上横着他那把九弦琴，他对女儿微微一笑，和记忆中初次教她弹琴时的情形一般无二。

　　“阿凝，看好了，琴是这么弹的。”
　　仿佛是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在琵琶上拨弄，在这生死关头他来护女儿的命。

　　那响起的琵琶音冲破了姬雪焰的琴音，乔绫儿猛然一口血吐在琵琶上，那一击已耗费了她所有的内力。姬雪焰的琴弦“铮然”断了一根，而向来淡然冷漠的姬雪焰陡然变了神色，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乔绫儿，声音颤然，“你和西山琴魔金万仞是什么关系？”

　　乔绫儿没有回答姬雪焰的问题，在姬雪焰琴弦断裂的那一刻，她便拖着重伤的身子狼狈向外逃走。

　　杨惊风此时回到府里复命，看到乔绫儿重伤逃跑的背影就要动手，身后却传来姬雪焰的声音。

　　“让她走。”

　　杨惊风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姬雪焰神色复杂，“不必追她，她重伤在身，是生是死但凭天意吧。”

　　天色未亮，装满草料的马车就嘚嘚经过城门，驶向城外。

　　驶出城外十里地，赶车的车夫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紧张地往身后喊道，“女侠，已经出城十里地了。”

　　车夫心里叫苦，天还没亮时他就栓好草料，备好马匹，忽然就撞见了这么个从血里捞出来的人，还以为自己是见了鬼。那血鬼满身煞气，让他驾车带她出城，车夫就一路心惊胆战地载着她到现在。

　　“女侠？”

　　一连唤了两声，身后都没有动静，车夫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伸手去揭盖在板车上的草席。草席抖开，露出底下乔绫儿毫无生气的脸，她阖着眼，面色青白，一身血衣凝固成了暗红色。

　　车夫心里一颤，这人应该是死了吧。

　　车夫僵立在原地，也不敢去试这人的呼吸，直到冷风将他吹的一个哆嗦，他才回过神来。车夫拿起鞭子抽到马背上，又猛然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草堆上一身血的乔绫儿从车上滚了下去。

　　车夫念了两句“菩萨保佑“，就慌张地赶着马车离开了，留下了毫无声息的乔绫儿躺在地上。

　　阴风刮起，铅云沉沉，雪从阴沉的天空飘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