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拿起琵琶》宿华阴

12、第 12 章

　　这正院后的厅中，有袅袅的琴音传出，婉约轻灵，像是情人的呢喃。

　　杨惊风突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惊疑不定看向乔绫儿，“妹子，你究竟是谁？”

　　乔绫儿看着这围住自己的十个女子，容貌和身手都是不俗，她挑了挑眉，“杨大哥，我叫乔绫儿，之前说的话没骗你，我是真心想拜入姬舵主门下的。”

　　杨惊风眉心一跳，乔绫儿，那不就是杀了大师兄董怀善的那女子的名字吗？他急忙与乔绫儿拉开距离，“是你杀了董师兄？”

　　领头的那个红袖女道，“正是她，杀了董师兄后便一路来了开封，我们的人一直都盯着，不想她竟胆大包天自己送上门来。”

　　“我敢上门，自然是因为我心不虚。”乔绫儿气定神闲，“你们可知那董怀善在宜阳做的恶事？”

　　“我明辰教的人，做的自然是恶事，难不成还要学那些名门正派假仁假义吗？”那领头的红袖女横眉怒目。

　　“在我看来，就算是作恶，要也要恶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乔绫儿高声道，“那董怀善纵容手下，做买卖娈童幼女，以勾结官户的勾当，此等卑鄙下流的行径，你们也认吗？若是你们认，今日便算我来错了地方！”

　　乔绫儿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显然对董怀善的这等行为也是唾弃的。厅内的琴声微微一顿，复而拨弄起来，潺潺琴声再次流出。

　　乔绫儿接着道，“我早有耳闻，开封的姬舵主对女子多为宽容和善，各位姐姐也是姬舵主从那烟花地、奸人手里解救出来的。在我自知得罪明辰教后，便来了这开封，原以为都是女子，大家必然会理解我杀董怀善之心。”

　　在乔绫儿的一番夹枪带棍下，院中的女子们面色犹豫，一时进也不好，退也不得。杨惊风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厅内，像是在等待什么指示。

　　乔绫儿注意到了，她看向那透出袅袅琴音的正厅，午后日光下，看不清那厅内的情形，但乔绫儿知道能决定她生死的人或许就在里面。

　　“留我还是杀我，等你们想好了再说吧。”

　　乔绫儿作势离开，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正厅柔和典雅的乐声陡然一扬，锋利的琴音猛然乔绫儿袭来，疾如闪电，利若薄剑，杨惊风和红袖女们陡然避开，而乔绫儿却避无可避，因为这音攻正是朝她而来。乔绫儿身形急急后退一丈，而那音波直追乔绫儿面门而来，却要更快，而就在这这音波抵上乔绫儿面门的那一刻，却突然散开，四周花木伏倒，乔绫儿的一缕鬓发飘飘掉落。

　　乔绫儿抬眼看向，从厅内走出了一个绝色美人，穿着一身如雪如烟的衣裳，那秀眉轻皱的面庞却比落雪更冷，比冰花多艳。她莲步轻移，只是简单从厅中走出来几步，就仿若将人带进了如烟如幻的绮丽梦境之中。而看到她的眼，那双冰冷无铸的眼，则会让人生生打上一个寒颤，从那如烟似梦的绮思中猛然惊醒。那双眼里，能看到轻易左右人之生死的强大和冷漠。

　　她的的臂肘处夹着一把琴，一把上好的琴，足以配得上她这样的人，琴色殷红，那暗藏的危险又足以配得上她的生杀之柄。
　　乔绫儿听见杨惊风和红袖们女对她恭敬的称呼，“舵主”。

　　她就是姬灵焰，以卑弱女子身立传奇的姬灵焰。

　　姬灵焰一步步来到了乔绫儿面前，乔绫儿的目光与她相出，她看到了姬灵焰眼中的杀意，在骤然覆盖的胆寒恐惧之下，她血管下的血液却更加兴奋地流动，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眼底深处有昂然的火焰开始跃动。何时，她也能如眼前人一般，登上权力和武学的高峰，将所有辱她害她之人踩在脚下，用这般高高在上的眼神去生杀予夺，让世上再无人敢轻她贱她！
　　乔绫儿压下自己眼中的兴奋，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姬灵焰。

　　姬灵焰如葱如玉的指尖落在了乔绫儿的眼角，乔绫儿并不退让。姬灵焰淡淡开口，她的声音比起她的乐声也不逞多让。

　　“不必遮掩，我欣赏有野心和欲望的女人。”

　　乔绫儿面色一喜，“舵主是否愿意收我为徒？”

　　姬灵焰收回了手，眼中的杀意犹在，“可董怀善毕竟是我的大弟子，你杀了他，我非但放过你，还让你当了我的弟子，此举岂不是会让我的手下们寒心？”

　　乔绫儿毫不犹豫，朝着姬灵焰单膝跪下，抱拳道，“不瞒舵主，其实杀董师兄的主谋另有其人，我已将他带来，他如今就在门外，等候舵主的处置。如此也能给手下人一个交代。”

　　“你考虑的倒是周到。门外那人好歹与你相识一场，你就这样卖了他？”

　　乔绫儿毫不在意地一笑，“我又不是那正义凌然的正派中人，而是一个恶的堂堂正正的小人，与门外的那位少侠，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一剑山庄的少主神色淡然，供认不讳，董怀善乃是他亲手所杀。而关于乔绫儿的身份、情痴蛊之事，洛明河一字未提。也只有如洛明河这般心怀正义之人，才不敢来那两个宜阳的小小孩童性命来赌，让乔绫儿的威胁奏效。

　　可如何处置洛明河，成了个问题。一剑山庄在江湖上地位不凡，而庄主洛东流更是当世武学第一人，其武功神鬼莫测，已至巅峰，十年前就无一人是其敌手。洛明河是洛东流唯一的爱子，自然是不能轻易杀之，况且那董怀善行事却是人人诛之有理。可若轻易放过，也会寒了底下人的心。因此姬灵焰便请洛明河暂时在府中做客，实为软禁。

　　为了欢迎一剑山庄少主的到来，姬雪焰还特意让人备下了晚宴，乔绫儿也有幸被邀出席。至于她究竟能不能拜入姬雪焰门下，还没有给个准信。

　　天色暗了下来，姬府处处挂了灯笼，侍女走动间，拖长了窈窕的影子。

　　厅内摆着案桌，四角都点了灯，映的辉煌明亮，侍女的衣裙窸窣，带出浮动的香气。乔绫儿、杨惊风、洛明河等人都落了座，只有主位的姬灵焰还没来了。乔绫儿注意到案尾坐着一个清秀斯文的青年，穿着一身靛蓝长衫，很是面生。
　　乔绫儿问旁边的杨惊风，“此人是谁？”

　　“姬月生。”杨惊风往少年那扫了一眼，言语中有一分冷漠。

　　姬月生，乔绫儿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往青年的方向看了一眼。姬月生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来看她，乔绫儿朝他举杯一笑。姬月生愣了愣，也依礼举了举杯。

　　乔绫儿心中玩味，原来他就是姬月生，二十年前，姬灵焰和路扶摇屠尽月老爷一家，想来是不忍心，独独留了当时年仅七岁的孩童月生。后来，姬灵焰掌明辰教分舵主之位，回到开封，碰到了长到了十五岁，活得贫困交加的姬月生，将其收为了弟子，令其改姓为姬，留在了身边。有人说姬灵焰留他是为了警醒过去之屈辱，也有人说姬灵焰是也想让这唯一的月家人尝一尝自己过去的屈辱。但不论如何，能将仇敌之子留在自己身边，足尖姬灵焰的气魄和大胆。

　　姬灵焰姗姗来迟，但场中又有谁人敢置喙。乔绫儿抬眼看去，灯下看美人，美人愈美，霞明玉映，其仙姿玉貌，生生压下了这满堂光辉。乔绫儿不禁遥想二十年前，在无数的宴会上，她理当也是这般受人瞩目，不过那时男人观赏打量她，看得是一个绝色的玩物。而如今的她依旧貌美无双，却无人再敢流连她的容颜，所有人最先想到的，只会是她傲视群雄的武功、从者如云的权位和冷酷无情的铁腕。

　　主人既到，便迎歌舞，白天的那十个红袖女脱了劲服，换上绸裙，手挽银剑，在这晚宴上翩然舞动。

　　人人心知肚明，这场宴会绝没有那么简单，浮动的酒香中、漾开的裙裾下，高声的谈笑间，有细如毫芒的杀意时隐时现。而这场晚宴要招待的人，一剑山庄的少主，中了乔绫儿的毒，使不出半分武功，有如待宰的羔羊的一般。

　　洛明河坐在案后，他捕捉到这若有似无的杀意，但即便他还能用武，也远不敌姬雪焰。既然他做不了什么，又何必心焦，只安然饮他的酒便是了。热酒下肚，洛明河侧头看去，乔绫儿就坐在他身旁的案桌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面前的歌舞，像是极开心。这人拿自己做了筏子，投进了姬雪焰的门下，若不是自己早知她的身份，只怕也给她的一番说辞骗了去。洛明河再看向主座之上的姬雪焰，乔绫儿若要完成师命，这二人中间，必定有一死一活。乔绫儿虽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可她还年轻，当真能斗得过这个风里浪里闯过来的姬雪焰吗？

　　姬雪焰的目光也落到了洛明河的身上，她唇齿轻启，声如落雪，“一剑山庄的纵横十二剑法乃当世剑法第一，我的这些弟子们早想一睹为快，请洛小友赏脸。”

　　她音色柔和，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意味，那领头的红袖女一柄长剑早已斜来，挑开了洛明河腰中饮雪，随即刺向洛明河。洛明河一握饮雪，身子后仰，避开了迎面刺来的这一剑。

　　又是七八道烁烁寒光袭来，洛明河出了剑，虽无法动用内力，但那精妙绝伦的一手剑法还是让人拍手叫绝。厅堂之上，剑影纵横交错，凌厉剑光似能劈开烛影，场上已无人喝酒吃肉，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场拼斗。红袖翻转，腰肢旋转间，是层层叠叠如花林绽放的凛冽剑招，目不暇接，目眩神迷。而在这红裾翻涌间，有一道剑光，始终极清极俊，不曾游移，不曾退却，即使那人已一身狼狈，数道伤口渗出血来，但他不会低头，也不会放下他的剑，似乎在这世上，他唯一能握住的便是他手中的剑。

　　姬雪焰已拿起了她的琴，“我曾见识过你父亲的剑，那的确是天底下最利最快的一把剑，但同样也是那样的无情冰冷。他是个心中只有剑的怪物。你的剑和你父亲很像，但又不是那么像。”

　　琴声已经拨响，仿若自九天流淌而下，闻之如听天籁，但姬雪焰弹得不是纯净圣洁之音，而是充满征伐气势的铿锵之音，是铁马冰河，肃杀森寒，乐声化作无数铁蹄朝洛明河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