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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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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舒脸上表情变得难看,她压低了嗓音:"亦行,你太儿戏了,我们两家十几年的交情——"
"什么叫儿戏?"江亦行满眼嘲弄,毫不留情揭开这家里深藏的腌臢:"舒姨,你当年为了一己私欲毁坏一个家庭,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这不算儿戏?"
赵子舒脸色惨白,张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傅其明僵立原地,目光缓缓移到江亦行的脸上,年轻人褪去了平日的有礼,眉目间满是戾气,他不在乎这个圈子里狗屁的交情,将明面上的交情撕得半点不剩,来这痛痛快快地戳他们的骨头。
良久,江亦行缓步上前,对着傅其明一字一句:"二十亿,我买她的自由。"
从前棠樾为自己挣到一本独立的户口簿,那是她自欺欺人的自由,如今江亦行来送她一场真正的自由。
从此以后,棠樾是生是死,是贫是富,身在何地,去往何方,与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不会再有人用她换生意场的方便,不会再有人把她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估价。
五月,天气正好,微风荡开云层,青水绿意盎然。
棠樾戴着一顶草帽,裤脚挽起来,跟着乌伯他们在河里抓鱼。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棠樾小的时候,青水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船,每家门前靠水的地方都放了渔网,小虾乱游进来,变成引其他鱼儿上钩的饵,两三天起一次网,大的鱼虾变成家中的晚餐,小的又抛回水中。
春夏的傍晚,大人提上灯,将停泊在岸边的船推下水,借着月光和灯光捕捉水下轻快的暗影,鱼叉一叉即中,不需要很多,够一顿饭就好。
"小樾,接着!"
肥美的鱼从船上抛下来,在半空划下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进走在岸边的棠樾的网兜中。
网兜中已经有了好几条大鱼,棠樾收紧网绳,跟着船慢慢往前走。
河岸湿滑,棠樾的鞋子打湿了,索性脱下来放在岸边光脚踩在浅水边。脚底下是细腻的泥,河水柔柔地包裹住棠樾的脚趾和脚背,偶尔有长尾巴的蝌蚪从脚边经过,棠樾弯腰掬起一捧水,蝌蚪在掌心绕圈,棠樾看一会又把它放回河里。
棠樾拎着渔网走累了,停在岸边休息,乌伯把船划过来,够着身子看了眼她的鱼兜:"都是大鱼,够吃了,回去吧。"
于是棠樾拎着鱼回了民宿给大家加餐。
把鱼递进厨房,棠樾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擦脚,鞋子在一旁晾着,小风巴巴地凑过来,像告密似的:"棠樾姐,二楼南边那间的客人来了。"
院里特意留了一个水龙头,既是装饰也方便平时浇浇花什么的,水龙头下面是一处长方形的石凿水渠,棠樾坐在石凳上伸长了腿,把脚搁进水渠里冲洗趾间的泥沙。
"来就来了呗。"
小风几乎凑到棠樾耳边,声音很低但是掩不住的兴奋:"是个大帅哥!"
棠樾哼笑了一声,没太在意,"是嘛。"下一秒一抬眼,目光被日头晃得闭了一瞬,再一睁眼,隔着半个院子和楼上看下来的人正好对上。
棠樾有一秒的怔愣。
客人的目光下小风顿时收敛了内心的躁动,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回到了前厅。
棠樾收回视线,低头一看,脚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渠的棱角划到,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正渗着血的口子。
口子很浅,只是脚背的皮肤太嫩,稍微一擦就破皮。棠樾低下头,用水一冲,那点红色被泼散了,但很快又往外渗。
一个人影靠过来,遮住了棠樾上方的光,投下一小片阴影。
"有碘伏吗?要消毒。"
棠樾垂着眼,不知道是出神还是怎么样,没回答他的话。
江亦行转身离开,没一会拿着药箱过来了。
他半蹲下,用纸巾盖在伤口上,棠樾被他的动作一惊,下意识收回脚,却被江亦行牢牢握住。
"别动。"
棠樾的脚心还是湿的,江亦行握着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很快,那片布料就被浸湿了。
江亦行视线低垂,将纸巾覆在伤口上,轻轻按压,等伤口不再往外渗血后移开纸巾,擦干了脚背的水,打开药箱,用棉签蘸了碘伏给伤口上药。
一切做完后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仍旧握着棠樾,手指在她的脚背上若有似无地拂过,直到棠樾推开他的手,轻声说:"好了,谢谢。"
江亦行松了手,两人对视一秒,棠樾收回了脚,去够一旁的鞋子,鞋子还是湿漉漉的,提起来水一直往下淌。
棠樾回头,想喊小风给她拿双一次性拖鞋,江亦行率先站起来了,"我去拿。"
小风在柜台下抽出一双鞋递给江亦行,好奇地看着江亦行的背影,心想这两人才刚见面就搭上话了?
棠樾从江亦行手上接过鞋子,穿上后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江亦行,"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亦行看着她,下意识说:"对不起。"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怔。
两年前藏在腹中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的对不起,就在一个普通的午后借由毫无关系的事说出口,中间隔了多少爱和悔,两个当事人谁也扯不明白。
江亦行在青水边住了半个月,除了吃饭他不怎么下楼,跟店里其他客人的交流也很少,只是在棠樾来店里的时候才会出现。
反复几次,小风也猜到了:"棠樾姐,那个客人喜欢你。"
棠樾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事实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或许他们之间有一些遗憾,在合适的时候说着违心的话,真话兜兜绕绕谁也不敢先说出口,两个人像一只大大的气球,说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被炸得体无完肤。
错过就是错过,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棠樾这么告诉自己,不要重复淌进一条河里两次。
假休得差不多,似乎找不到不回去的理由,明深在视频会议里反复确认江亦行回津南的行程,并且一再强调接下来的工作会有多密集。
定了回去的时间,青水边的房间却没有退,反而延长至了半年。
民宿有接送车的服务,只是那天好几个游客同时退房,民宿的人一时送不过来,只给他留下一张纸条,让他打上面的电话问问还有没有去市里的车。
江亦行接了纸条却一直没有打出去,最后守着民宿的棠樾拿了车钥匙起身,经过他的身边:"走吧,我送你。"
江亦行立刻推上行李,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从镇上去市里走国道四十分钟车程,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江亦行开了窗,只有风在车厢里流淌的声音。
到了车站,棠樾开了门锁,江亦行在副驾上迟迟未动。
两个人,一个看着前面,另一个人看着她。
江亦行的目光凝望着棠樾,最后落在她拧起的眉,从他来后,这双眉再也没有舒展过。许久,他微微一动,"你不想看见我。"
棠樾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江亦行推开车门,拿了行李箱,最后回到车门外,隔着车窗和棠樾对视。
他不再故作矜持,从前结了冰的眉眼如今化成一滩春水,声音里含着无奈。
"我不来了,你别不高兴。"
车窗还开着,人已经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棠樾低下头,把眼眶揉得通红。
十一月,棠樾接到秦真意的电话,她要生宝宝了。
秦真意和男朋友的感情一直很稳定,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后领了证,没有选择办婚礼,而是踏上了一场漫长的旅行。
棠樾得知她怀孕的时候他们正在西北,秦真意在一片无垠的沙漠中给她打来视频,她身后是大漠的黄昏,落日如火一般热烈。
大漠里风沙很大,信号也不好,她举着手机站在车厢上找信号,鲜红色的纱巾裹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灿烂的眉眼,她迫不及待地向远在千里之外的棠樾分享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棠樾衷心为她高兴。
预产期前一周秦真意就住进了医院,她胎位有些不正,医生建议剖腹。手术前一天棠樾从青水回到了津南,离开快三年,飞机降落的瞬间,棠樾看见整座城市的灯火,竟然没有陌生的感觉。
计程车一路飞驰,到市中心,棠樾抬起头,亚星的标志仍旧那么醒目。
秦真意的手术排在早上,进手术室前棠樾和她拥抱,"要平安回来。"秦真意笑着点头。
人被推进去,手术室门关上,走廊上一片安静,在长椅上坐了不知道多久,棠樾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掌心早被汗浸透了,一片湿滑。
棠樾坐着总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往下掉,索性靠墙站着,看着窗外的枇杷树发呆,看到眼眶酸涩时,身后有动静传来,棠樾骤然转身,门被推开,护士抱着新生儿出来,"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儿!"
秦真意的丈夫来不及看宝宝,几步冲到手术室门口,又堪堪停下,转过脸,一米八几的人颤抖着脊背抹眼泪。
透过人群,棠樾看见秦真意躺在病床上,冲她幸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