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咖啡馆》满阶梧桐ff

4、霁冶

　　《霁冶》

　　下午一点，霁冶就会推门进来了，很准时。从星期二到星期六，天天如此。

　　如果说霁冶是来吃午饭的吧，他吃的也未免太少了，但是，他的确是来吃午饭的。

　　霁冶的订餐也真是很简单，一杯咖啡，配一个三明治，或是一个贝果夹奶酪，或是牙买加肉饼。 这种牙买加肉饼实际上没有什么肉，包在面皮里。有时候，岫玉真的怀疑，他就吃这个，真的能饱吗。

　　霁冶更喜欢别人叫他的英文名字， James。

　　霁冶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跟人聊天时，常常说了几句后就无话题，冷场了。

　　有一次，他来买咖啡，不知他是怎么了，竟会主动跟岫玉聊了会儿天。他说他觉得他的中文名字读起来像日本人的名字。

　　岫玉说：没有啊，很好的两个字啊。

　　他还说：这个‘霁’字，要么被念成‘齐’字，要么就是不认识。所以啊，还是 James 这个名字好， 007的名字，几乎不会有人不知道。

　　James 个子很高，但是很瘦。有时侯，岫玉会跟他说：多吃点，你太瘦了。他总是浅浅地一笑，似乎还有点腼腆。 James 的头发有点卷曲，他说他是天生卷发，但有点长，快碰到肩了，所以 James 就把头发扎起来，成一个短马尾，岫玉时不时就会劝他去理发吧，他还是淡淡一笑。

　　吃完午饭， James 就离开了，他从不作长时间停留。因为 James 也是做生意的人，他有一间店，一间小店，在星期六咖啡馆南边的那条大马路上，他每天都是步行来西风咖啡馆。

　　James 是学画画的，大学快毕业时，他突然想留学了，在多伦多报了个 Social Study 专业。又读了一次大学，这真让人怀疑他不是社恐，就愿意留在校园里。

　　一读完 Social Study 之后， James 就立即申请了移民。递交这个移民申请时， James 可没有想太多，是否申请，在于他，可能否成功，全凭天意。

　　然后他 James 就把这事给忘了，成天的就是写简历，改简历，投简历。

　　趁着天气晴好时， James 还跑去温哥华了，他要去转了转，还有加东游。他的理论是：都来加拿大好几年了，还没好好地四处走走看看逛逛呢，一旦有了工作，就没那么容易出行了。

　　可这个 Social Study 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说起来应该是不论什么样的工作都能去试试，可真的要递交申请时，又发现这实质没什么专业，不论什么工作，自己又都不沾边。

　　不算计的人，不等于没有运气，这大概就是说的 James 这样的人吧。他投出去的找工作的简历几乎都是泥牛入海。可他却收到了移民局面试的信。

　　他遇到了恰当的好时候，申请移民的人也是一族啊，大家都会在网上讨论，例如如何面试。当然大家都知道，面试后，移民申请被批准的可能性极高。

　　就这样， James 的移民申请毫无悬念地批下来。

　　这无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于是他决定回趟老家。既然找工作的事暂时没有着落，不如先回家看看父母，实则是他已经打算好，想自己开个店，需要本钱。

　　顺带着跟从前的同学聚聚，叙叙旧。

　　小红是 James 的中学同学，她没上的了本科，读了个会计专科，在一间会计事务所工作。

　　同学会上，小红坐在 James 旁边， James 说他对小红的印象有些模糊，似乎从没有说过话。

　　小红则不以为然，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跟 James 的杯子轻轻一碰，说： “过往已过，如今，能见面就是幸福。 ” 说完便小酌一口。

　　James 继续跟过去的朋友叙旧畅谈。

　　小红呢，既然人家不记得自己，那还是多吃菜，少说话的好。偶尔看一眼神采奕奕的 James，见他中文里夹着英文，英文里带着中文，跟同学们频频举杯。

　　同学会上除了大聊特聊从前的岁月，剩下的就是一堆废话了。不知怎的， James 就聊到自己的移民申请，就这么着批下来，就这么着他成了加国人了。

　　人啊，喝了酒，话就多， James 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可他的这些话全都落进了小红的耳朵里。于是她一杯酒一杯水的跟 James 碰杯。就这样，聚会结束时，他们互留了电话， email。 James 还把他此次的行程也告诉了小红。

　　James 启程回多伦多的那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小红真的去机场了，就为了送他，那天还下着大雨，小红事先请了假，专门到机场，与他告别，祝他旅途平安，祝他回加后一切顺利。这着实让 James 感动了。

　　窗外是大雨滂沱，冲刷着机场的大落地窗，洗涤着停机坪上的飞机。而这喧嚣的雨声仅仅在外面，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旅客怎会去留意窗外的雨。

　　James 和小红则坐在候机大厅里咖啡一角。他们虽然没有什么话题，可是同学真诚相送， James 心里是感激的。

　　人们总是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为你打开一扇窗。此刻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小红的心头，她想这世间事总是这样的，东边不亮西边亮。

　　小红看着雨雾中起飞的飞机，想着近来的糟心事。她相信齐然对她是有感情的，但是这点感情却是经不起齐妈妈折腾。

　　齐妈妈不中意小红，说她貌不出众，说她学历偏低。可小红妈看齐然倒是挺顺眼的，齐然是个会体贴女生，又思虑周全的人，这一点很合小红妈的心意。

　　小红怀孕了，她希望用孩子给齐然一点压力，让他说服齐妈妈允许他们结婚，可齐然呢，跟小红在一起时，浓情蜜意的。一到妈妈跟前他就开始摇摆，被他妈妈牵着鼻子。小红无奈，只得悄悄地把孩子打掉了。

　　终于有一天，齐妈妈找小红好好谈谈，让她跟齐然断了交往。也就是那天，小红带着糟糕到极点的心情去参加了同学会。

　　见到 James 后，小红暗自思忖：也许，换个地方，换个角度，换个人，一切就柳暗花明了。

　　James 一回到多伦多就为了开店的事情忙活，最重要的就是选地址，最后选在离星期六咖啡馆不远的地方。

　　James 的店开起来了，很顺利，画廊。卖画，进的货就是些大大小小的油画，和各种尺寸的画框，且不同材质和颜色。

　　画廊不需要怎么装修， James 挑一些自己喜欢的画挂在墙上，还有一面小面积的墙上挂满了各种画框的一角，如此一来， James 的店就已经有了浓浓的艺术气息。

　　有时 James 也会帮客人修画，补画、 改画。

　　James 是自己开启的生意，不是接手人家已经做起来的生意，所以要艰难些。

　　画廊刚开时，生意不怎么好，无人问津，偶尔才会有人发现这里有家画廊，进来看看。

　　James 进的货大多堆在店里，画廊的宣传，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有家画廊，这才是 James 心头大事，也是头疼的事情啊。

　　James 画廊的生意后来有些改善是在小红来了之后。

　　小红和 James 自机场分别后，他们就只能在线上相处，相见，聊天。 James常常给小红说说多轮多的趣闻趣事，小红挺喜欢听的，于是， James 讲得就更起劲了。有时， James 也会跟小红分享他在多伦多买的食物，各个族裔的不同的食物，小红觉得很新奇，很新鲜。

　　他们聊得做多的当然是 James 的画廊，小红对他的画廊很有兴趣。

　　James 和小红在网上相处的极好。

　　上帝是公平的，不会把所有的厄都加在一个人身上，也不会把所有的福都降在一个人身上。虽然 James 之前找工作一直没有着落，但是他开店还算顺利。虽然客人不多，总还是有生意做的。

　　这世上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毕竟不多。 James 啊，勉勉强强地，算是两样都占到了。

　　那年春节前， James 又回国，这次他是悄悄地回去的，他就是回去跟小红登记结婚的，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只有出国在外的人才能体会到想找个人结婚该有多不容易。

　　小红也算是知根知底，登记结婚后才好为小红办理家庭团聚移民啊。

　　接下来的日子， James 好忙，他想多多努力，把生意做得好些，攒点钱，等着迎接小红来多伦多团聚。

　　又是一年多之后，小红顺利地登陆多伦多。

　　James 当时租住在人家独立房屋的地下室，是一整层，空间很宽敞，两室一厅。房租不贵，包水电和网络，合算啊，另外， James 把一部分进来的货，放在了家里，这样就不用再单独租仓库了，可以少一些开支。

　　当他把小红从机场接回家时，小红略略地吃了一惊，她这才知道是他住在地下室。

　　小红虽是学财会的，她的英语真的差把劲，所以 James 送她去 Collage 里会计专业学习，一面学习英语，一面要知道这里的财务的运作。

　　就这样，小红一边上学，一边陪着 James经营画廊。每天早晨的时候，顾客很少，他们就出去投送宣传单页。努力不懈怠，上天总是会眷顾的， James 的画廊渐渐地有了起色，他们便申请小红妈来多伦多探亲。

　　世间事总是起起伏伏，没有永远的低谷，也不会永远顺利。

　　只要按照加拿大的探亲要求，正常纳税，小红妈的探亲申请，就会不出意外地批下来的。

　　在小红妈妈到多伦多前两个多月，小红怀孕了，这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情啊。

　　小红妈一到多伦多就不太高兴，首先是为了住在地下室的事情，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透过半截窗户，可以看见草木贴着地面的根部，她极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James 解释说，“再等一阵子，多攒点钱，我们自己买套公寓。”

　　可小红妈妈说： “在我到多伦多之前，你们就住在这地下室了，你说买房搬家，鬼知道是猴年马月啊！”

　　其次，她不喜欢 James 的小辫子，在她看来，实在难看极了。还有， James 不是个善谈之人，跟她这个丈母娘说不上几句话。

　　更让人遗憾的是，不久后，小红流产了。

　　到底是怎么流产的，小红自己也不清楚，自从怀孕后，她还是很小心的，只是，有一天傍晚，她流血了，而且，血一直流，第二天她去见了医生，孩子没有保住。小红妈说这是住地下室的缘故：阴气太重。

　　孩子没了， James 心里难过极了，他原本对这个孩子很期待的，可就这么着，说没就没了。小红妈还时不时地冒几句风凉话，让他心里郁结得很，他不愿意顶撞小红妈，更不想招惹她，便留在画廊的时间越来越多。小红妈则认为 James 不愿意照顾小红，她说： “小月子也是月子，得要伺候的，小红生孩子也好，流产也罢，还不都是为了他 James 啊！”

　　趁着 James 不在家时，小红妈对女儿说： “ 你坐月子，他都不管，要不是有我在这里照顾你，那还不得把你难死了！ 怎么着，你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刷锅洗碗做饭啊？！ 就冲着这一点， James 也不是个靠得住的！ ”

　　听着妈妈的唠叨，小红心里也烦， “他这是躲着你，才呆在画廊里。 ”

　　小红妈说： “躲我做什么！ 我又不是老虎！ ”

　　小红说：“ 你看他横竖不顺眼啊！”

　　小红妈说： “他就不如齐然讨人喜欢！ 如今这事，要是换了齐然，绝不会丢下你不照顾的，齐然是多体贴的人啊 ”

　　被妈妈这么一说，小红竟也心旌摇动起来，齐然做事一向周到，也是爱她的。唯独耳根子太软，而这一点也只有齐妈妈拿得住。

　　小红妈突然突发奇想，说： “你跟 James一结婚就来了多伦多，如果齐然跟你结了婚，不也能来多伦多了吗，任凭齐然妈妈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过太平洋啊！ ”

　　小红瞪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妈。

　　小红妈继续说：“哎，你别瞪着我，跟James 离婚，再和齐然结婚，一切就完美了！”

　　“哎呦呦，这离婚结婚的，在你这儿怎么跟翻书似的，那般轻巧。 ” 小红虽然拿话顶着老妈，但是这离婚的种子还是在心里种下了。

　　半年多之后，小红在多伦多西区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一家会计事务所，她毕竟真的是会计啊，又在 college 里学习过，所以人家给她做简单培训使用财务软件后，她就上手工作了。

　　刚开始去上班，小红买了张公交月票卡，天天跑通勤。多伦多真太大，单趟也得近两小时，小红跑得很辛苦，于是，她跟James 商量说要在事务所附近租间房子。

　　James 没有阻止小红租房子，他隐约能感觉到两人的婚姻风雨飘摇了。

　　小红妈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嫌弃。
　　他跟小红之间的话也是越来特少。

　　如果心已远，强留着这副皮囊又有何意呢。还不如趁着没有撕破脸，好合好散。

　　就这样，小红带着她妈离开了 James。

　　第二年夏天， James 和小红正式离婚了。

　　此后，James 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的画廊，生意还算好，只是他更加沉默了。

　　下午一点， James 准时走进西风咖啡馆，一杯咖啡，配一个贝果和奶酪。岫玉多拿一个小盘子出来，盘子里是一个太阳蛋和一根早餐小香肠，说：“我请你的，你太瘦了，做生意也是需要体力的。 ”

　　铛铛的几声响，这是星期六咖啡的大门上的铃铛。有人推门进来，是莫妮卡。

　　岫玉一见是莫妮卡来了，就赶紧做咖啡， triple triple，莫妮卡喜欢的。

　　莫妮卡瞟一眼 James，说：刚才经过你的店，橱窗边有一幅葡萄，我喜欢，给我留着，过两天，我让我先生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