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安娜 ...
-
《安娜》
安娜不是个年轻姑娘,她看上去该是六十开外了。但她却是个精致的人儿,不短不长的头发,烫成了大卷,每当她走起路来的时候,就会有那么一、两个蓬松的卷子跟着颤动,很好看的样子。安娜个头不高,跟岫玉差不多,但是偏瘦,仍有几分身材,所以什么衣服在她身上都挺好看的。
安娜喜欢丝巾,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特质,她有很多花色不同的丝巾。后来,岫玉曾悄悄地留意过,安娜常戴的丝巾至少也有20多条。有一次,安娜穿了条裙子,她把一条漂亮的超薄小方巾仔细折叠好,系在裸露的手腕上,扎了个小结,别提多别致了。 这让岫玉很受启发,原来丝巾还有这样的妙用。既可以装饰衣服,冷的时候又可护住脖颈,还可以用来捆头发,特别时候还可以别在腰带上,或是扣成小上衣搭在外套里面。总是很惊艳。岫玉在心里说,女人啊,本不该是灰头土脸,稍稍一修饰就美丽动人,且不分年龄。女人不就应该是以美丽示人吗!
岫玉刚一到咖啡馆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了安娜。那天是上午11点,安娜推着一位年纪与她相仿、 坐轮椅的先生进来了。轮椅先生穿了件浅灰底色暗红条纹的外套,看上去很整洁,颇有点老式的英伦风。安娜先把轮椅先生安排在店堂中央的小方桌边,然后从手提包里取出几张卡片放在桌子上,又从钱包里找了枚硬币放在卡片上,那是□□游戏:刮刮卡。这纯粹是打发时间的游戏,从刮刮卡里赢一杯咖啡的钱都不容易。然后,她才走到服务台前,她要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里需要添加半杯白开水,她还要了一个贝果加奶油芝士,和一个大三角苹果酥饼。
老张告诉岫玉,安娜是个非常稳定的客人,她就住在附近,每天都是固定的时间来店里。那个轮椅先生是她的丈夫,他是极少出门的。看起来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们是来吃早饭的。
那天,安娜穿着一件深米色的针织外套,系着一条漂亮的围巾。当岫玉把咖啡和点心送到他们桌上的时候,安娜很客气的谢了又谢。然后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本书和眼镜。如此看,他们是打算要在这里多坐一会了。
像星期六咖啡馆这样的小店是不必有 Table Service 的,老张让岫玉去送餐,顺便把今天的星报带给轮椅先生。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让岫玉跟安娜这样的固定客人多碰两次面,熟悉客人,这也是为了岫玉着想,今后岫玉接手咖啡店,客人不会因为变化而改变消费习惯。
b??o??po
岫玉看了一眼轮椅先生,他的眼睛很亮,却没有什么光彩,而且深陷眼窝,仿佛是整夜不睡觉的人。脸色很是苍白,一看就是久病的模样。他接过岫玉递上报纸,并微笑着对岫玉说谢谢。
安娜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气质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流露,淡栗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好看地卷曲着。岫玉很乐意给他们送餐。
他们俩喝着咖啡,一个读书,一个看报,这样的景象仿佛是2、30年前的场景,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如今资讯发达,读书看报的人越老越少了,人人都拿着手机,想读书就读书,想看新闻,随时都有,还能实时跟进呢。但是,看着这两个人,和不太合时宜的景象,岫玉心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欣赏,羡慕,和喜欢来。
有客人买咖啡,老张就教导岫玉怎样调制,如果是普通的滴漏咖啡那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么还一些特别的咖啡呢,像法式香草,卡布奇诺等,那是有专门的机器,只要机器没有故障,一按按钮就成。岫玉以前在咖啡店里打过工啊,这些对她来说是小case,一看就会,所以显得她学得好快。但是,也有个别种类的咖啡,就是拿铁一类的,要打奶油泡沫,这一步还算好,但是拉花就不是一下子就成的。老张先教岫玉如何在咖啡表面拉出一片树叶,这是最容易的一种花,其余就得慢慢练习了。
当有客人点咖啡的时候,岫玉心里有点小紧张,她既希望客人点拿铁,又不希望。她当然希望可以有练习的机会,但是她的拉花做的不漂亮,担心会被客人嫌弃。老张一直鼓励她,不要紧的,客人来店里是喝咖啡的,是享受咖啡店里的氛围的,是为了拥有一小段闲暇时光的,不是来检查你手艺的,更不是拉花比赛,只要不是特别丑陋,客人不会计较的。老张的话的确加添了岫玉的信心。
正当岫玉低着头专心打发奶油泡沫,准备拉花时,安娜走过来了,她把星报送还来,她和轮椅先生准备离开了。
时间如流水,一天天地流淌。一转眼,已有好几个月过去了。老张和太太早已离开了。岫玉除了努力地拉花,还很勤奋有用心地准备咖啡店里各色的点心,特别是戚风蛋糕,保证都是新鲜可口的。她对客人既热情又周到,大部分客人都认识了这位新店主。
安娜也不例外,早明白岫玉是新店主。只是,那位轮椅先生,好像再也没有来过。总是安娜来店里喝咖啡,加了半杯白水的咖啡,吃早餐,或是坐会儿,她总会带本书。每次她离开的时候,都会再买点简餐和热咖啡带走。
每天在店里迎送客人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正好遇到茉茉有很多功课或是考试,没有时间来店里帮忙,那岫玉就会更是忙得连吃口饭的功夫都没了。岫玉为了减少开支,她没有让艾琳每天都来上班。
这星期六咖啡馆,店虽然不大,但是要想经营地好,那么事事都不得马虎。岫玉真的没有在意,安娜有好几天没来喝咖啡了。直到这天下午,有个客人,莫妮卡,过来买咖啡时,说:你知道吗,安娜的丈夫去了。
啊,那个轮椅先生去世了!岫玉摇摇头,问:什么时候啊!她这才仔细回想一下,是的呢,些这天的确没有见到安娜。
莫妮卡说:噢,葬礼是在昨天。
岫玉的脑子里闪过她第一次见到轮椅先生的模样,他那苍白的脸色,他苍白的手指翻动着报纸,端起咖啡杯,那点食物,好像他只吃了一小口。
岫玉叹口气:哦,昨天的葬礼。哎,人生好短暂啊!
莫妮卡喝了口岫玉递给他的咖啡,也叹息:人生短暂! We must enjoy the coffee and life! 微微低一低头,离开了。
整个下午,岫玉老是想起轮椅先生那病态的模样,虽然跟他不熟,仅是一面之缘,但是,她跟安娜很熟啊。
两天后的早晨,安娜走进店来,岫玉立即停下手里的事情,她想要跟安娜聊几句。她是想说说宽慰的话,可该怎么说呢,不一定是咱中国人的那种表示吧。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想陪安娜说说话,哪怕就几句废话也行。
安娜一如即往地整齐精致,头发还是大卷子,但是很明显是修饰过的。她穿了件深绿色的长裙。肩上有一条黑白色的丝巾,手里提着一只黑色手袋。面带浅淡的微笑,她来到岫玉的跟前。
岫玉一见到安娜就先开口了:你好吗,安娜!
安娜很冷静,淡淡一笑,说:都过去了,我一切如常。给我做杯咖啡吧,馥芮白,我还要一杯开水,和一个芝麻贝果加奶油和芝士。
上午的时间里,有时客人不多,有时又很多客人,真的说不准。咖啡店嘛,人来人往的,这都很正常。就像此刻,不忙。
岫玉准备好贝果、咖啡和白开水,亲自端到安娜的桌子边。趁着人少,她在安娜对面坐下了。这次,还是岫玉先开的口:今年年初,我丈夫也去世了,留下我和女儿。但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啊。
同样都是失去了丈夫,感同身受应是最好的安慰人的方式吧。
安娜用左手捏起半片贝果,说:玉,你丈夫离去时,你伤心吗?说完,她把贝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岫玉微微颔首,她在心里想:怎会不难过,虽然他病了很久,可也和他一起过了那么久,还生儿育女,从前,也有过快乐的美好时光啊。他生病也不是他喜欢生病啊!
安娜看着岫玉,目光平静,说:可我并不难过。他已经病了十几年,太久了。他病了之后,就不再工作了,那时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后来,他病得越来越厉害,我无法两边兼顾,就辞了工作,专门照顾他。这些年,我们先花光了所有积蓄,然后只好把房子第二次抵押给银行,我们的日常用度就是这房子的 equity。他病得越久,我们就越穷,我们早已一无所有。现在好了,他走了,解脱了,也解脱了我。你说的对,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可我该如何生活呢?!再去找工作吗?! 可我已经不年轻了。
听了安娜的这番话后,岫玉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突然想到自己的丈夫去世后,她还能买个咖啡店。只要她好好地经营这个店,她和茉茉的生活还是有着落的。
那天之后,安娜没有再来过店里。不久后,岫玉听说,安娜把房子卖了,还了银行的款项后,应该所剩不多了。又听说她搬到乡下小镇去了,还听说她被她的孩子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