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芝麻浆糊脑袋

34、第 34 章

　　他背着云笺向前跑。

　　跑过粲然家旁的桔梗花田，跑过街角随意丢弃的纸箱，跑过落在地上沾了尘灰的布料。四肢的伤未愈，正因为过度使用而传来近乎撕裂的疼痛。

　　火焰燃烧声，枪击声，嘶吼声从身后不断传来，这座城正发出死寂多年后的第一声哭嚎。

　　然而这些声音传到他耳边时却好像被水汽模糊了，他只能听到云笺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的呼吸。

　　只要跑到车边，开回去就行了。在来的路上，你见过她启动车子的动作，这不难的。

　　他安慰着自己。

　　那时活生生的人正趴在自己背后艰难地呼吸，阿时的心狂跳。

　　她受伤了，而我在她身边，这很好。他说服着自己。

　　或许经此一遭，她便很难丢下我，我是最后依然在她身边的那一个。人只要在困难的境地里一起呆久了，总会产生更深一些的羁绊。

　　这情境对我有利，可我的心飘在半空里，我本不应该像这般恐惧。

　　我难道在怕她死吗？我当然该怕，阿时气喘吁吁地想。

　　毕竟她只要一死，那些为了扯住她所耍的心机，那些求来的缠绵的亲昵都将毫无意义。

　　他在被洪流驱逐的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安稳的岛，那有柔和的灯火和温暖的床。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停下来晒晒太阳，如今却又要拼命地不知向哪处去了。

　　..................

　　一直到云笺终于接受治疗，他终于感到脱力。
　　然而最让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她回神后的态度。

　　云笺既没有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而精神崩溃，也没有因为一路上的奔波而更加依赖自己。

　　那声脆弱到极致的“我想回家”似乎只是他筋疲力尽之时想象出来的泡影，他们实际上只是两个关闭地严丝合缝的蚌壳，只是在沉默之中度过了回家的路。

　　“现在什么情况？”云笺吐出嘴里的布，转头问费斯特姆。

　　费斯特姆早在不断的联络之中把情况了解地七七八八，尽量精简地解释道：“这颗星球已经全面展开了信息联络网，你的名字成了联络关键词。帝国锁定你了，可能马上来人，你得离开。”

　　“为了防止恐慌，穆休卡要求封闭消息，尽量让更多想离开的人离开。剩下的人要么如常生活，要么留下来跟他一起反抗。”

　　“等会沉骁跟小姝领队，你们跟他们走，就留在这个飞船上，别下来了。”正说着，费斯特姆脱下了一次性手套，打算起身往外走。

　　“那你呢？你不走吗？”云笺一愣，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角，“而且……白暮呢？他跟穆休卡一起行动吗？”

　　费斯特姆回头看她，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然而只在几秒之间，他露出一个被蓬松的大胡子遮住的笑。

　　眼睛眯起来，嘴咧的很大，很费斯特姆的那种笑，看起来更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了。

　　“穆休卡跟白暮都在这里，他们相互陪着，别担心。至于我——我在这个地方呆太久了，懒得搬家，家里还有两条鱼没处理，我还得等过节熬汤喝呢，那小家伙是没口福了……小云笺，等这段时间过去，有空别忘了回来看我啊。”

　　云笺下意识要爬起来抓住对方——可惜后腰一痛，双腿麻了，使不上力气，只能重新趴回去。

　　“哎对了！”费斯特姆在门口回了头，“我等会叫费尔上来陪你啊，你俩呆一起。你的东西我让他帮你拿来了。”

　　他的神色如常，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轻松，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事。

　　毕竟帝国找的人是她，虽然小星球被发现很麻烦，规则可能要重新洗牌了，甚至可能不再拥有像以前一样的自由，或者这颗星星上所有的人形犬都会变成粲然那里的模样。

　　但也有可能他们看不上这颗星星，在发现云笺并不在这里就拍拍屁股回去了。

　　毕竟这个星星实在偏僻，科技也不发达，实在无趣。

　　费斯特姆给她打的药里应该有镇定剂的效用，她在一阵阵的疼痛之中便模模糊糊地睡去了。然而总是睡不好，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费斯特姆走时的那个笑。

　　等她被一阵剧烈的颠簸震醒时，已经不在Z11.1.6上了。

　　两侧的床边各搁着一个脑袋，阿时蜷缩在左手边，而费尔则毫不客气地压住了她的右手——怪不得那里有一种酥麻的痛意。

　　神智模糊间，脑袋被轻柔地摸了一把，接着是压低了的声音：“醒啦？”

　　是赵姝。

　　身上的伤口比她想象之中修复得更快，却见赵姝跟她打手语：费尔把你新研制的药拿来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注射了一些，好得快。

　　云笺有时候会碰到无法用言语交流的任务情境，所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会手语。还有一些人或者人形犬并不愿意张口说话，他们也会给彼此选择任意交流方式的权利。

　　云笺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阿时依旧蜷缩着，神情却是难得的轻松，好像陷入了一场美梦。费尔咂了咂嘴，蹭了蹭床单继续睡。

　　云笺跟着赵姝一起走向站在阴影中的沉骁，他一直看着窗外，安静地像块石头。

　　赵姝轻声开口：“我们得商量一下大家的去向，离开前穆休卡给过我们几个选择。”

　　“先去转运站补充资源，然后几波人分开走，不然全部去一个地方，很难顾及到所有人。”

　　“Z11.1.5，Z11.1.7上都有落脚地，还有一些人可能想回帝国看看。他们还有家人在那里，说不定能混进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转运站靠近犬星，我们去的路上很可能碰到其他人，甚至遭受排查。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队伍越散越好。”

　　犬星是是垃圾桶计划之后衍生的产物，由于运输垃圾桶需要耗费大量航行资源，有一位超级富豪提供了自己的两颗星球作为人形犬栖息地，他提出这会是两颗人形犬占比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星星，欢迎所有无家可归的人形犬，而所有来到这里的人类并非主人，而是客人。

　　后来这两颗星球被称为犬1星和犬2星。

　　那两颗星星则以破竹之势成了全宇宙最大的温柔乡和销金窟，那位超级富豪随即在宇宙富豪榜上一跃成为了不可撼动的断层第一。

　　那两颗星星是所有人类的心之所向，在那里几乎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渴望，没有人类会不喜欢那里。

　　每段时间进入犬星的人数是有严格限制的，会有专门人员在犬星外进行身份排查，但是在犬星上，所有人类的行动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所有能登陆的人都非富即贵，所以对星球的管控属于外严内松。

　　“云笺，你打算去哪颗星星？”

　　“Z11.1.5吧，离家更近一些。等避过风头，还得回去喝鱼汤呢。”

　　“哦......阿时和费尔跟你一起吗？还是等他们醒了再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云笺一愣。她下意识觉得他们两个就会跟自己一起走，没有考虑过分开的可能性。

　　心里却又突然没了底，只好嘴上再回复：“我等他们醒来吧。”

　　“骁，你呢？你去哪个地方？”赵姝轻声问向身侧从头到尾都沉默寡言的人，希望云笺在场他能多说两句话。

　　沉骁的尾巴耷拉着，没精打采地微微晃了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Z11.1.6的方向。赵姝见状安慰道：“没事的，就算帝国真来人了，老大他们至少还能撑——”

　　她突然看到光芒像贴满了彩色透明贴纸的镜子一样碎开，星星中绽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那是Z11.1.6的方向。

　　赵姝愣在原地。

　　片刻后，她转向身边云笺，在她脸上看到了一样的空白。

　　沉骁终于张开嘴，声音艰涩沙哑：“我不去哪里。”

　　我本来想好的，我哪都不去。

　　“费斯特姆呢？他是不是上其他飞船了？”云笺颤抖着一把抓住沉骁的手臂，“他才刚刚下去，想转头上其他飞船很快的。”

　　“还有老大呢？他们身手那么好......”赵姝望着窗外喃喃。

　　沉默之后，云笺先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了？”

　　“什么计划好？”赵姝迟钝着重复，和云笺一起看向沉骁。

　　他半张完好的脸躲在阴影里，另外半张留着侮辱烙印的脸展露在暗沉的光下，就像个活了很久的孤魂野鬼，又因为吞咽了太多秘密，堵住了喉管，压断了声带，只能在夜晚发出撕裂的低吟。

　　好像害怕在光之下开口，所以他缩了缩身体，将自己彻底藏在光找不到的死角处，闷闷道：“......嗯。他们不打算走，让我带你们走。”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赵姝瞪大了眼，又突然反应地这么快，“你......不信我？”

　　沉骁低着头，眼神在她的影子上一触即离，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要秘密转移，消息泄露的话谁都走不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没法保守任何秘密的人吗？”赵姝狠狠攥住手，防止心底的痛意太明显，“我一直就是个傻子，是没法帮你分担任何东西的累赘，对吗？”

　　沉骁僵硬地太明显，没能作出任何回应。

　　“老娘一天到晚在你眼前转悠你真以为我是闲得慌吗？是，我是没有云笺她脑子转的快，医术也高，还救过你。可我特么也很有本事好吗，我也能自己一个人出去做任务，交易、刺杀、火拼，我什么没成功过？你真以为我在你面前假装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让你帮帮忙是我真不行吗？我在大事前有掉过链子吗？”

　　“你凭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讲就把我蒙在鼓里？凭什么要你来决定我该登上这艘飞船，而不是留在Z11.1.6上跟大家一起？”

　　“我跟你示好，你装看不懂看不见，你只想跟我维持表面的同伴关系，也没这个勇气坦白，好的，没关系，就当我在你面前犯了几次蠢，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自损形象了。但你凭什么质疑我的能力？穆休卡有说过这些任务内容要对我保密吗？”

　　从对方的沉默里，赵姝知道了他的自作主张。

　　她几乎要冷笑了，也不知道笑的到底是谁：“好.......好......你这个——”

　　沉骁几乎有些惊慌地抬头，于是她撞上了一双痛苦的，饱含着连主人都没有意识到祈求意味的眼。

　　于是再重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在他面前装乖装的太久，当着那双眼睛，竟然飙不出一句脏话。

　　赵姝突然感觉没劲透了。

　　“......算了。”她卸了劲，转头离开医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