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芝麻浆糊脑袋

30、第 30 章

　　他们跑出了好远，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常啸平日里疏于锻炼，照理说背着一个人行动会很迟缓。

　　然而背上的人太轻了，轻得好像只剩一片轻飘飘的魂。

　　求生的本能让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如雷。在疲惫之前，首先袭来的是兴奋到想呕吐的感觉。

　　僵硬的双腿一哆嗦，彻底软了下来。在摔倒之前，常啸先让云笺搭了把手，才没让背上的魂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常啸回头看着试验区的方向，心里想，完了，彻底结束了。

　　“你说，半年多以前，那个零号实验室封锁，限制人员进出。”云笺稳稳地扶着小柑橘，看着瘫在地上的人，“在那之前，零号实验室就有那些……混合体了吗？这也是你们实验的一部分？”

　　常啸沉默。

　　“还是说……”云笺的眼神很冷，“那些是没法销毁的失败品。”

　　“他们有极强的攻击性，介于人与犬的不稳定状态之间，却并非人形犬，没有自主意识，更近似于野兽。”云笺回忆着刚刚的一切，心仍在狂跳，面上却不显，甚至越来越冷静，“那些到底是什么？”

　　“人形犬……”地上的常啸埋着头，身侧的小柑橘却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他们很多都是我的同伴，我记得那些脸……至少以前是。”

　　“人形犬？”云笺愣住，“不是人为的实验品？”

　　小柑橘默默点头：“以前进去的还有机会出来，也就在半年多以前，所有进实验室的都没有再出来过。他们以前不长这样的，也不会这样……”

　　改造，病毒。

　　云笺的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两个词。

　　“针对那些零号实验室的人，你们试验区有专门的应对方式吗？这种状态是你们人为干预还是主动传染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很久都没管过这些了……”常啸痛苦地抱住头。

　　“常啸！”云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领子，逼迫他跟自己对视，一字一顿的说，“倘若这种状态具有传染性，你们没有对策，既然零号实验室的门只有你和那个领头的才能开，那么同理现在这片试验区里的人也没法关上那扇门，对不对？”

　　“我不知道啊！很多实验完全没办法控制……没有得到想要的，他们就没人打算停下来！”常啸近乎崩溃地大叫了起来。

　　“所以说……那些人形犬是实验进程中的不完全体？是失败的……残次品？”云笺喃喃。

　　人形犬是如何诞生的呢。

　　自从这个种群出现，所有的人类专家都在试图搞清其中的奥秘，而其中了解最多、掌握最深的当属她的母亲戚明月。

　　然而她的母亲死了，留下一地狼藉和无数无法破解的谜题。

　　云笺就算不知道相关信息也能够猜到，母亲的死牵连甚广，帝国不会让她这个血亲随随便便流落在其他小星球，然而她就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那个自称她母亲的小弟，又把她从火场里捞出去的男人。

　　他很少会来这颗星球，好像确实只是为了完成某个约定或者母亲的托付，保证她安全后便离开了。只有每年过节的时候会给她寄点东西，让她写封回信。就好像只是为了确定她死没死，或者让她知道自己死没死。

　　云笺问过那个男人有关自己母亲的事，可他总是用各种其他的话题轻飘飘地揭过。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拒绝了她提出的任何一种称呼，好像生怕他们扯上关系。

　　然而每年过节和她生日时候的礼物，他又从未忘记。

　　云笺刚来这颗星球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渐渐恢复，她不怎么记得母亲出事之前发生的事，也对于母亲出事之后逃亡的那一年的事情记忆模糊，她甚至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可又牢牢记住了他的声音。

　　他给她寄过各类医学书籍，药品，又好像总能知道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总能弄来一些让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云笺肯定他的能力，并且认为有很大可能，他不仅认识母亲，还认识小时候的自己。

　　如今人形犬大肆泛滥，其他兽人却少得可怜，云笺可以确定，帝国只能恢复母亲曾经的实验数据和流程，通过一样的流程和底层逻辑批发出同一类的人形犬，却还没办法搞清楚底层逻辑本身。

　　没办法弄清楚人形犬是怎么来的，自然没办法创造出其他的种群。

　　没办法创造却硬要创造，自然会有无法控制的后果。

　　或许这些残次品就是那些后果。

　　但到底是基因变异还是病毒感染等等，云笺现在没办法弄清原因。

　　她只知道现在源头要是没办法切断，整个星球的人都得遭殃。

　　“没用的……”常啸垂下眼自言自语，“我是废物，救不了任何人。”

　　“唔……咳咳。”小柑橘竭力揪住云笺的衣角，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抗，努力挤出一口气，艰难道，“去，去刑场，救救粲然哥哥。我看到他进实验室了。他们都要去刑场。”

　　“刑场？”

　　每个月的固定天数，试验区的人都会招几只人形犬去固定地点，招去的基本没有活路，纯粹被用来发泄，死生不论。

　　而被挑走的人，是由这里的人形犬自己选择的。

　　粲然带头签下了这份契约，自然也成为了做选择的那个人。

　　然而这些年来，他其实从未作出选择。

　　“每一次去的大家，都是自己选择的，从来没有被逼过。”小柑橘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不曾停止叙述。

　　“我们请求粲然哥哥留下来继续带领我们活着，每一次去刑场的人，都是不想活下去的。”

　　“外来者毁了这个地方，也杀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形犬已经在这里有了家，找到了家人，可是又失去了。”

　　“对我们来说，被折磨是很正常的，被折磨至死也是能够料到的结局。我们到了这颗星星，能够有一段像人一样的生活，已经很好很好了。”

　　只是有些人想死，有些人却还想活着。

　　不强求生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自由。

　　“我知道，不应该干预粲然哥哥的选择。但是……”

　　他或许还是太自私，自私地希望这个背负了许久，已经挺不起脊梁的人能够活得更久一些。兴许能让这个地方的人形犬们有个盼头，知道还有人领着自己向哪处去。

　　“我之前听粲然哥哥提到过，那个零号实验室配备了催孕箱，胎儿成型不用超过五天。所有笼子之间的管子除了传输营养液以及各类药物之外，还有那只银白发Alpha人形犬的基因。”

　　“粲然哥哥说，他叫银。”

　　“今天是去刑场的日子。在你们之前，我看到粲然哥哥进来了。”

　　“他看到我还有意识，就在打开笼子的同时给我拔掉了管子。他说后面会有人打开实验室的门，让我一看到门打开就往外跑。”

　　“他说，倘若我那时候还有意识，不要去刑场。去地下仓库，带着兄弟姐妹们离那里越远越好。”

　　“我觉得，粲然哥哥要去刑场了。姐姐，您能不能去救救他。”

　　小柑橘恳求着。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澈明亮。

　　没人能够拒绝那双眼睛。

　　云笺沉默着点点头：“我去救他，你们先躲起来，就像粲然说的那样，离这里越远越好。”

　　常啸从地上站起，接过了小柑橘。

　　云笺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是为了他而来，那就照顾好他。”

　　“我会的。”常啸缓过了一口气，坚定地点点头。

　　“还有……”云笺犹豫了下，还是从身上取下了一根贴身的项链，递给了小柑橘。

　　“你到地下仓库的话，能不能帮我找到一个叫阿时的人形犬。黑发黑眼，头发半长，穿了黑色的裙子……很好看。”

　　小柑橘接过了项链，抬头看她。

　　这个一路上行动都雷厉风行，思维也敏捷谨慎的Alpha，第一次露出如此忐忑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又暗自下了什么决定。

　　“这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这些年我在这个星球上救过一些人，包括白暮他们的人在内，都认得这个项链。你让他带在身上，要是他们见到，会帮他一把。就算碰到了……也不至于太残忍地对他。”

　　云笺救过许多许多人，许多许多人形犬。

　　只有这个人形犬，她一见如故，就是很喜欢。

　　面对他的时候，她会感到更多的无措，无力，无能。却也感到更多的温暖，快乐，欢喜。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她曾想过要把他身上的所有病都治好，然后一直跟他在一起。

　　临时标记的时候，她曾竭力克制住自己没头没脑的占有欲。在他穿上白暮给他的裙子时，她也曾尽力忽视那美丽给她的吸引力。

　　可你就是有私心。她的心这样讲。

　　标记的时候明明可以留下不深的痕迹，可你还是用了力气。

　　看到裙子的时候你明明可以拒绝，你还是接了过去。

　　即便是现在，给他留下项链想给他一点庇护，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你想让他一直带着这条你带了这么多年的项链，让他看到它就会想到你。

　　你想让这感受过你心脏温度的东西，也能触碰到他胸膛的起伏和心脏的跳动。

　　你就是还想给他留下点什么，让他无法忘记你。

　　你就是还不甘心。

　　当初在他们离开家到这买衣服的路上，她曾经无数次假装抬头看后座的他。

　　看到他迷迷糊糊在后座睡着，想着要不要停车从后备箱给他拿条毯子。

　　看到窗外的风景，想着要不要让他也往外看。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们或许还有很久的时光能够慢慢了解彼此。

　　像一个人遇见了另一个人。

　　像一颗心碰到了另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