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酉禾

9、秋禊节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十四这一日，秋禊节。
　　每年春秋两季的祓禊节，全城的人家都要沐浴扫秽，官家更有祭祀人员在水边举行修禊仪式。因此这一日，药铺里只留了两个人，其他人都放了出去玩耍。
　　阿遥从天蒙蒙亮时就跟着大家除尘打扫，到太阳升起时，又跟着用泡了药草的水沐浴。等终于能出门时，上午已经过了一半。
　　因店里留了连生和北沙守着，大师傅年事已高并不出门，其他的人倒都出来了。只是卢管事和黄大夫自有家人要照看，并不与众人同行。因此，这次出门年岁最大的也不过是二十四岁的苏大夫。
　　这位温柔多情的苏大夫说起来也是一奇。在这么个时代，一般人家的男子十六岁束发，十八岁成亲，二十岁就已经晚了，富贵人家恐怕还要更早些。苏大夫医术精湛，人品风流，平日来药铺里的年轻姑娘们，十个里有七八个是为着他来的。这位苏大夫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却到现在二十四高龄了也未娶亲，岂不少见？只怕是他眼光太高了些，阿遥听说这事时只暗里想了一想就抛开——这事在古代不寻常，在现代却再常见不过，终生不婚的也大有人在。何况苏大夫这样的人品相貌，他想要找个心心相印的姑娘也是正常。
　　众人跟着苏大夫出了门，慢慢地向城门走去。
　　因今日全城的人都出了门，故街上颇为热闹。那官家的马车一溜地围着家丁兵将，偶尔从车内帘子里飘出一丝清香，引人无限遐想。又有那富家公子骑在清俊有神的马上谈笑风流。更有那青楼女子的马车走过，轻纱曼帘，香气旖旎。平常百姓少了那些规矩，却也人人换上了干净衣裳，呼朋唤友地出行。一时叫众人看花了眼。
　　这一路上，阿遥一行人虽不是华裳美服，却难得都是年少俊美，服饰清爽干净。尤其生了一双翘眼角的苏大夫，笑起来时那微醺的桃花眼最是引人注目。因此，还未出城门时，苏大夫已经收了三四个姑娘的香帕了。
　　到了城外，年轻男女们的情绪慢慢高了起来，欢声笑语，充盈耳边。阿遥原本对古人的想法只有那封建保守一类的印象，却从未想过还会见到今日这样的盛况。正看得热闹，却忽然被一束兰草砸了个正着。他怔怔抬头时，只看到一个曼妙的背影匆匆离开，虽看不到正面的颜色，但看那姑娘行走时步履轻盈，丝毫不显粗俗之态。他正出神，手中的兰草却被人一把取走了。回神看时，却是清筠。
　　清筠抿着唇，拈着那束兰草，挑着眉眼瞟了一眼阿遥，笑道：“好阿遥！今儿可叫我们看见了！快说！那是哪家的姑娘？平日里只见你做出一副老实模样来唬人，今日才知原来你背着我们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这会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阿遥失笑，“清筠，你莫要胡闹！我哪里认识她？我也正纳闷呢！”
　　清筠只是摇头不信，眯着眼笑道：“你莫要糊弄我。你们若不认识，她怎么会送你兰草？她若真的不认识你，怎会不和你说句话儿就走？你们必是相识的！快不要瞒着！”
　　阿遥也笑，“我是真真的不认识，也许她是害羞呢？”
　　两人正分辩，其他人也凑过来打趣，只说阿遥说谎。连苏大夫也凑过来笑说，“阿遥，你看今日过来的姑娘，哪个没说过话的？偏你这个就害羞了！你们必是认识的，快快说了吧！不然看他们给你好看！”
　　众人听说也都说不放过阿遥。阿遥听到众人都这般说，自己心下也疑惑，莫非是旧日相识？但他平日里生活颇为简单，本就接触不到几个人，实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哪个姑娘。
　　一时笑闹着走到了水边，修禊仪式早已结束，只有城中众人在郊外游玩。阿遥等人随意走着，一路上众人也都各有收获。南星这么小的孩子，当然收不到姑娘们的东西。原本他还气闷，众人喜他年幼天真，买了糕点零食哄他高兴，果然就又回转了。除此之外，各人都收到了姑娘们的东西，有香帕，有香囊，也有兰草，野花。
　　这秋禊节原本也是青年男女的求偶节日，因此这日的热闹原也应当。只是众人聚在一处，虽收了不少东西，却怕被人取笑，一束兰草鲜花都未送出。后来还是苏大夫打发了众人分散开活动，只约好了时辰在刚才水边那处等着一起回去。
　　这边阿遥落在众人身后慢慢走着，渐渐地就与众人分开了。他挑着那行人稀少处慢慢走着，到了山阴处，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休息。虽说是秋禊节，但其实农历七月十四算来在现代正是阳历8月份，是一年最热的月份。走了这么长时间，阿遥已经出了薄薄一身汗。
　　到了药铺以来，除去上一次休息，今天还是他头一次独处。
　　阿遥吁了口气，用袖子随意擦了汗，坐在石头上发呆。
　　做学徒有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每日早早起床，洗漱打扫，白日要迎客送茶，还要学药认方，学账计算。每天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有时候阿遥会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在这里忙忙碌碌不停歇？真是为了小杰吗？不要说笑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过陌生的生活。阿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赚钱，为了能吃饱穿暖，为了甩掉那时时在身后徘徊的惊慌，为了能在每天晚上安然入睡，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有个温暖安然的家。
　　阿遥想家。每天都想。每晚入睡前胸口空空荡荡，无边的寂寞压下来，闷得他在床上只得死咬着牙忍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那些书上说的为了某某主义，为了生命有价值，为了革命，为了爱情，为了亲情，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而活着的人们，曾经被阿遥所不屑，现在却极羡慕。不论哪样，他们都有活着的理由。只有阿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他原本以为一辈子也就那样过了。有了恋人，将来结了婚，生了孩子，慢慢老去。不好不坏的工作，还算可以的收入，琐碎温馨的生活，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然而不过是一眨眼，不过是场车祸，他就变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如果那时候就死掉多好！阿遥无数次转过这个念头。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他不觉得这是新生。经历过一世的心，不可能再返老还童。与其说是新生，倒不如说，他被原来那个世界抛弃了。
　　他的心一日日苍老下去，镜中的脸却一日日俊秀鲜活起来。阿遥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鬼，这年轻的身体衬得他的心越发苍老和丑陋。在这样一个喜庆的节日里，阿遥觉得自己仿佛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无论怎样与人谈笑，无论怎样嬉戏玩闹，总觉得自己是飘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的，看着地上那个自己表情虚假，言辞空洞。
　　阿遥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些想念小杰。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年，当初并不是阿遥救了他，而是他救了阿遥。
　　在山里的那些岁月，说来简单，其实不过日常起居。然而那致命的忧郁却诱得阿遥每每不能自拔，只想放手离开这尘世。若不是小杰，恐怕阿遥现在只是一撮黄土罢。

　　“我叫方仕杰，你叫什么？”那满是泪痕的小脸上还沾着灰尘。
　　“我叫苏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阿遥举着袖子给那孩子擦脸。
　　“我……我也记不得，只知道是在一座山上，叫做什么庄的。”那孩子仰着脸，乖乖地让阿遥擦脸。
　　阿遥在附近采药的时间还短，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那你先随我回去吧，兴许村里有人知道你说的地方。”
　　阿遥牵着那孩子的手向回走，“方仕杰，我叫你小杰好么？你可以叫我阿遥。今年多大了？怎么一个人在山里走？”
　　小杰人小，慢慢地走着却越来越靠向阿遥，后来简直是阿遥拖着他，“我今年五岁了，在那山上学武艺，只是刚来，不熟悉路。”
　　阿遥猜小杰是自己偷溜出来的，不然五岁孩子怎会自己一个人在外？但他也未多说，只拉着小杰回家，又把早上的饭菜热了来给小杰吃。后来从村人处打听得附近确实有个润雪山庄在山上，就送了小杰回去。谁知从那以后，小杰倒三五不时地就从山上下来找他玩。
　　初时阿遥也不过当小杰是小孩子心性，几次之后无趣了也就罢了，不想后来慢慢熟悉了，小杰来得越发勤快，倒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叫阿遥看得好笑。不知不觉间，阿遥也习惯了身边有小杰叽叽喳喳地吵闹，他自己也慢慢没了空闲去想那些虚空的东西，不觉间心情竟好了许多。因此阿遥也慢慢待小杰多了几分真心，天长日久下来，竟像真有了个弟弟一般。
　　阿遥想到这里，不觉笑了一下。
　　忽听得有脚步声响起，抬头看时，却是阳光下走来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话说某看到很多人的文章点击收藏都不多，可是评论很有人气，真是叫人眼红
某自己偷懒不按时更新，本不该多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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