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酉禾

3、小杰还家

　　第二日，雨停了，两人收拾收拾上路，仍然由小杰家的下人赶车并两个护卫在旁，只这次车上多了只狗。
　　小杰嫌弃地皱起了鼻子道：“阿遥，放这臭狗来车上干嘛？反正它有四条腿，让它在下边跟着多好，臭死了臭死了！”
　　阿遥失笑：“怎么臭了？这车本来就四面透风，小灰昨天淋了雨，身上哪还有什么异味，都给洗干净了。我看是你看它不顺眼吧？”
　　小杰撇撇嘴，“那也不用让它坐车吧，这车是给人坐的，怎么能让狗也上来？”
　　“好了好了，跟一只狗置什么气，你都是要回家做大事的人了，哪来这许多孩子气！”
　　旁边的某只非常配合地做出高傲的样子，示意不屑与小孩子斗气，只用眼角瞥过去一眼。小杰原本气鼓鼓的脸颊瞬时又进一步，眼睛也瞪圆了，还要再说，偏碍着阿遥的话，不好发作，只恨得把脸也涨红了。阿遥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这两只从什么时候开始杠上的，每次凑到一起都像遇到了冤家，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摇摇头，只得摸摸小杰的头，道了声乖。小杰看看阿遥，虽则还是气着，倒真的不再多说了。
　　自昨晚阿遥心软留下了那只狗，就想要给它取个名字。之前相处那么久却几乎很少对话，如今想取个名字称呼，那自是承认了它，把它划入自己人的圈子的意思了。只是阿遥素来懒散，也懒得想什么风花雪月的名字，只按照它的毛色直接叫了小灰。要按着平日的习气，那只拽拽的狗早该急了，昨晚也不知怎么居然只看看阿遥，就认下了。
　　说来也奇怪。去年阿遥捡它回家的时候看它也就不到一岁的样子，不大不小的个子，灰不溜丢的，也不怎么起眼。本以为当初是因为它太小，在山里耐不住寒风才支撑不住的。谁想到都半年过去了，它居然只长大了一点点，真不知它到底是几岁的了。也不知它以后长成时该有多大，阿遥看看小灰，小灰还在和小杰瞪着眼睛斗气，看得阿遥失笑。
　　阿遥此时虽好笑小杰与小灰的莫名敌意，却并不十分在意。在他心中，这一世本就是额外得来的，倒像是中了彩票一样意外。他上一世本心里就喜欢随性自在的生活，奈何家有父母牵挂期盼，不好真的随波逐流，只得勉力争取些机会求发展，以慰家人。而这一世，他孑然一身，醒来就是在荒山里，独自一人，险些活不下去。想来这身体的正主出身也不会好到哪去。到了他接手，那更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正合了他想要懒散度日的想法。所以如今阿遥的生活哲学就是自由自在，不去自寻烦恼。若没有必须考虑的事情，他是一个脑细胞也不愿浪费的。
　　春日正好，身边两只小动物虽然别扭，却也可爱，这么好的日子正该尽情享受，何必寻那许多烦恼？阿遥遂懒懒地把身子靠在了车厢上，眯起眼睛来。
　　小杰在旁边看着，慢慢地也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了阿遥的腿上，小猫一样蹭了蹭，也把眼睛眯上了。小灰看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也趴下身子闭上了眼睛，只两只耳朵还竖着。

　　马车晃悠悠地一路走走停停，过了近半个月，终于路旁的城镇渐渐繁华起来。山里风光虽好，但在马车里看了许久，别说小杰一个孩子，就是阿遥也看得腻了。小杰此时早忍不住，每到一处城镇，就拉着阿遥四处探看。阿遥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想起他富商之家的少爷，却小小年纪就到穷乡僻壤住了好几年，想必城镇的繁华在他印象里早已变成了模糊的梦境，这时就不忍扫了他的兴头。况且自己到了古代也只在山里小村庄间生活，并没见过城镇的繁华，也正好到处游玩，恶补下一直懒得了解且山里也难以了解的生活常识。
　　如此，有了阿遥的纵容，小杰更是变本加厉地四处采购尝鲜。吃了桂花糖，还要看捏泥人，听了茶馆里的说书，又想看戏，直把一路护送他们的家人急得嘴角起了一溜小泡。到得后来，连阿遥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得催小杰收敛些。好在小杰想着到了京城，只有更好玩的，也不再坚持，这才肯乖乖赶路。
　　一行几人用了足足三个月才到了京城。
　　京城到底是国之重地，繁华更胜其他。城门高大威严，守城士兵精神抖擞，来往百姓看来比其他地方穿着也要好出许多。因是从东城门入内，马车一路晃过街市，但见路边行人如织，商户林立，由此可推测本朝局势应该还算平和，百姓安居。阿遥看着车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所在朝代还算安定。而旁边的小杰此时若没有阿遥拉着，怕是早已溜得不见人影儿了。
　　好容易拖拖拉拉到了方府，阿遥站在大门处迟迟说不出话来。
　　小杰兴高采烈地拉着阿遥手臂说道：“阿遥，咱们到家了！你看你看，这府门我可记着还和从前一样呢！”一边说着一边扯着阿遥就要近前。
　　阿遥这时才像从梦中惊醒，心中暗悔，这臭小子，不是说家里是经商的么？就算是巨富之家也不该有这么气派的府门吧？这哪里是一般的富商之家！看这里里外外站着的仆人，再看这建筑，该不是什么世家吧？早该猜到这孩子分不清世情，大概也弄不清楚自己家里到底是怎样个势力！可笑自己只当是去富贵人家的药铺里做个学徒，闲时还可以和小杰聚聚，看了如今的排场，若没人引见，自己哪里近得了这府门？
　　这时府中报信的仆人早引了人出来迎接。抬头看时，当先一人正当壮年，双目有神，行走生风，却带着一股儒雅之气。一行几人疾步行来，那中年人扫了几人一眼，朝着小杰行了一礼道，“少爷远行辛苦，小人方远之给少爷见礼了。累少爷久侯实在不该。老爷和夫人已知少爷到了，还请少爷随远之入府稍事梳洗，再到大堂拜见。”
　　小杰笑笑说道：“你就是府里现在的大管家了？原来的福伯呢？”
　　那人回道：“福伯年纪大了，现已不在外府当差，只在内宅照料些琐事。远之不才，为府里担待些琐事而已，少爷若有事尽可交待远之。”一面说着，一面引着小杰一行人向府内走去，并没有去看阿遥及两人身后与当前场景极不协调的狗。
　　小杰看远之应答有礼，却一直垂目敛息，半点意趣都无，也觉无趣，遂不再多言。
　　一路上穿花拂柳，阿遥更肯定方府大有来历，也不言语，只跟在小杰身后。小杰幼时离家，距此时已过了几年，一路上不住停留比照旧时记忆，那管家只垂手等待，不肯催促。大概看阿遥的年岁也不大，便也没有阻止他跟着小杰进内宅。
　　一时在偏厅稍事梳洗，阿遥跟着小杰去往大堂。一路上阿遥随意看着风景，本待和记忆中的大家庭院做个比较，却忽然发现了小杰的反常，这个一向受不了沉默的孩子从入府到现在除了开始那几句话就几乎再未发一言。小杰此时只是抬着头走路，阿遥从侧后方看过去，却看到他眼中的迷茫，那一向扬起的唇角如今也抿得紧紧的。阿遥心中一软，上前牵住了小杰的手。小杰的身子震了震，转头看向阿遥。午后的阳光从回廊的间隙照过来，映得阿遥的发丝微微发黄，而他的眼睛，一如往常地温润如水。小杰的眼眸忽然又闪出了往日的光彩，他慢慢地弯了眼睛，勾起了唇角。
　　阿遥看着小杰绽出了这个沾着阳光味道的微笑，知道往日那个小杰又回来了。他慢慢笑着把手松开，又不着痕迹地走在了小杰的身后。
　　小杰刚才的表情太茫然，也太脆弱，与以往判若两人。那个阳光下的小杰，总是爽朗开心的小杰，向来是生机勃勃、乐观无畏的。然而在这种亲人喜相逢的时刻，他却露出了这样的茫然神色。
　　阿遥忽然想起了他们初遇时候的事。
　　当年他们认识的时候，阿遥是个瘦弱的八岁孩童，小杰刚五岁，还是个粉嫩嫩的小娃娃。阿遥在穷山沟里想要活下去总不能只靠着村民的施舍怜惜，所以他身体渐好后慢慢开始跟着同村的人进山采药，等走货的行商收药时换点银钱。就这么着渐渐地自己也识得一些草药，近些的地方一个人也去得了，阿遥有时也自己一个人进山。有一次他独自进山时远远地听见像有孩子的哭声。
　　深山老林的，又被现代的恐怖片熏陶了那么多年，阿遥被那哭声唬得手都开始抖了，钉在原地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缓了缓气，阿遥听那哭声渐渐清晰了，听出原来是个孩子迷路了在四处喊着求救，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啊！阿遥自重生到这里，再不敢确信这世上没有鬼神之说了。远远应和着说了两句，两个孩子开始摸索着向一处走。山里清幽，声音也传得远，听起来好像很近，其实走起来却实实地有段路程，又兼林中树木繁茂不易寻路，等阿遥看到那孩子时也不禁走出些汗来。那孩子一路摔了不知几跤了，早把身上的衣服扯破，小脸儿也哭花了，看起来着实狼狈。及至见到阿遥，只上前抓着阿遥的衣襟就又开始掉眼泪，直哭得地动山摇，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