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酉禾

2、小小灰狗

　　此后半月，阿遥把家里的东西能送的送了，不能送的也都收好，留给下任主人用。
　　只有那只狗，阿遥却拿它无可奈何。
　　去年阿遥去山里采药时看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小灰狗。阿遥本也不知该怎样救治，只是料想它因为天气寒冷又没什么吃食，所以没法支撑。阿遥左右看看，荒郊野外的，即无食物，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取暖，一时不忍，把它带回了家。用热汤拌了点饭端到它面前，这只一路上用警惕的神情给阿遥一种与人类共处错觉的狗，后来终于没抵住食物的诱惑。
　　阿遥本也没想收养它，穷山沟里，哪来那么多口粮分给它？多买口粮就要多赚钱，多赚钱就要多干活，多干活就意味着更加劳累，阿遥怎肯多出一分力？他是只赚今天钱，只吃今天饭的人。再说，这古代又不兴养什么宠物，平常人家里豢养猫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捉老鼠，所以猫啊狗啊的，都要自力更生，大家各顾各就成了。
　　当那只一脸人类表情的狗恢复之后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阿遥也只是笑笑就过去。倒没成想，几天后，它又回来了。估计是享受了人间生活的幸福，再不愿去吹山里凛冽的寒风，只是它回来的时候叼了只兔子！
　　阿遥看看那只兔子又看回狗，很是无语——这真的是一只狗吗？？看它甩了那肥兔子在地就把鼻孔朝天，他可以理解为这位大爷是在交房租饭费吗？
　　阿遥看着那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狗，已经可以预见如果留了它在家，以后还要少不得要见识见识这位非人类生物的大爷脾气。于是难题来了：赶它出去吧，寒冬腊月的不忍心；留下吧，又不想苦了自己。虽说它是想拿兔子抵房租吧，谁知道让狗嘴咬过的东西有没有狂犬病毒啊？谁知道这狂犬病毒经过高温烹饪之后会不会还有效啊？所以，屋子，可以暂借，但是食物，还是自理吧。
　　阿遥对着拿鼻子看天的怪狗，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说道：“你要想留这，也行，不用你叼兔子了，只要你自己在外边吃饱了，别回来吃我的就行。另外，屋里的东西别弄乱了脏了，嗯，还要出去在野地里大小便，其他的，随你。”
　　怪狗看看阿遥，阿遥看看怪狗，成交。
　　从此，阿遥脱离了单身生活，哦不，是独居生活。只是这只脾气古怪的不知什么品种的灰丢丢的小狗，老是傲里傲气地用鼻子看人，实在是让人不爽。所以平日这一人一狗倒像在现代时候合租房子的房客，各顾各的，互不打扰。
　　如今阿遥要离开，这只狗可怎么办？
　　阿遥不得不再次站在院子里和它对视，却又忍受不了人狗对视的诡异气氛，清清嗓子道：“我就要走了，以后这屋子可能会有别人来住。你若是还愿在这里待着也可以，只是下任房客来了你要还是这副模样，人家可不一定会愿意和你合住，你还是趁早改了脾气吧。”
　　阿遥说完转身回屋，嘴里嘀咕道：“一只狗而已，干嘛老是那么傲气？有车有房有户口么？连话都不会说就给人脸色看，真要会说话那还不飞上天去！”

　　半月转眼过去，到了出发那一天，小杰早早就到了阿遥家，趁着阿遥迷迷糊糊地还没睡醒，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东西，连带阿遥一起打包带走了。
　　阿遥稀里糊涂地跟着小杰，中途只勉强睁了睁眼睛，就睡倒在马车里。等他再次睁眼，马车已行出老远，路边景色虽好，却陌生得很。旁边小杰殷勤地递过一皮囊清水。阿遥木木地接了，半晌才明白这是已经出来了。
　　“小杰，我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小杰嘿嘿一笑，“没多久没多久，我看你还想睡，就没叫你。现在也快中午了，你饿没饿？我带了些点心，阿遥你先吃点儿，这一路上没什么歇脚的地方，到了傍晚能赶到下个村庄，咱们在那儿休息一晚。”说着拿出了一袋子点心。
　　阿遥确实觉得饿了，不再和小杰计较时间问题，拿了点心充饥。
　　来了这几年，他还从没想过走出山里。世事多变，在现代他求学那么多年，又进入职场磨练，好不容易熬到了生活可以稳定的时候，却飞来横祸，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
　　刚来时，他几乎绝望。在现代生活便利，几乎所有事情都有工具可以借助，而这里，可要怎样生活？他几乎什么都不会。况且他的家人恋人都在那边，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多少个夜里百转千回，想重回自己所属的时空。多少次照到水中倒影，看见陌生的孩童面孔毛骨悚然。一面是惊吓惧怖，一面是思乡自怜，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他一病不起差点一命呜呼。然而不论怎样，人类的本能总是在挣扎求存，后来慢慢地病好了，他也不再幻想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只好慢慢适应着在村庄里过活。好在这时的人重道义，又兼山里人淳朴善良，村中人怜他瘦小孤苦，对他多有照拂，这才咬牙慢慢挨了过来。再后来，他又认识了小杰，因小杰那时年纪幼小，偏极爱粘着他，日日相处下来，他的心思也就慢慢回转着只顾着眼前了。
　　小杰与阿遥现在这个身体的年龄相当，又活泼外向，总爱缠着他。小杰小时候生的唇红齿白，看起来玉雪玲珑像糖糕一般，偏性子也生的憨直可爱，娇声脆语地即便是淘气也叫人没法子生气。阿遥和他相处久了慢慢也就生出了爱护幼弟的感觉。
　　小杰家的那点事说白了不过是富贵人家内斗权外斗钱而已，要依着阿遥的脾气才不愿去沾那污水潭。奈何小杰现今长成了个小少年，想要自己做事，为家人分忧。他虽聪明伶俐，这几年又拜师学了点文章武艺，可是天性率直，即使能做事，也看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人事关系，即使看清了也不一定愿意接受现实，等他接受的时候恐怕也年纪一大把了。阿遥既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怎忍心放他一人回去摔打，不若在身边帮持着，遇到难事的时候也好劝解劝解。
　　只是，原本还想着能看他再纯真幸福几年，然古人早熟却不好多劝的，眼看着他这么小就急着涉入到世情中，到底叫人心疼。
　　阿遥一边叹息一边看向小杰。小杰这时正兴致勃勃地看向窗外，如果不是要坐车赶路，恐怕他早扑出去玩耍了。
　　——还是个孩子！
　　阿遥摇摇头，心里暗骂古代人早熟，要搁在现代，十二三岁正是无忧无虑学习的时候，哪用得着分担家事，更别提见识世情了。
　　“小杰。”
　　“恩？什么事，阿遥？”
　　“过去我一直没问你。你家除了药铺，还有别的什么铺子？有多大规模？”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阿遥？你放心，药铺里一准儿能收你，不用担心。”
　　……阿遥无语。
　　“我是想了解一下雇主家里都在做什么，这样如果我不能去药铺的话也可以看看做别的事情啊。”阿遥暗叹口气，在心里补充，“最主要是这样我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啊，笨蛋！”
　　“喔，我家啊，”小杰点点头，“我家有饭庄和布庄，京城开了几家，外省也开了很多家……，至于开了多少多大，我也不知道。”小杰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阿遥被他彻底打败了，就知道这么点东西，他少爷还说要回家帮忙？他不要帮倒忙就好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回家帮什么忙？”
　　“呵呵，阿遥，你别这样说我嘛——！不会可以学呀，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到时候有我罩着你，你只要跟着我就好啦！”
　　阿遥再次无语。——赶情这位少爷是以为他在开山收门是吧？还罩着我？我要是信你的才见了鬼了！到时候不要求我出主意就烧高香了！
　　阿遥遂不再问话，深知小杰这少爷做派恐怕回家也只是被家人供着，哪里还谈什么做事，只怕从此依然是吃喝玩乐吧！
　　小杰看阿遥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无忧无虑得过了头，只拉着阿遥就着窗外景色拉拉杂杂地说些闲话。
　　到得傍晚，果然到了一处村庄，只是这庄子实在太小，根本就没有客栈一类可暂住的地方，少不得要借住到当地人家的家中。小杰此时已不怕阿遥掉头回去，更加叽叽喳喳地左右指点探看。阿遥见他疯成这个样子，也知他在山上被师傅约束得狠了，如今好容易脱了牢笼，可不就没了天地了。只怜惜他小小年纪平时诸多约束，此时却也不忍心管他，只在他实在不像话的时候说几句。要说小杰为什么喜欢黏着阿遥，恐怕也是因着看出阿遥对他是真心的关爱，却并不事事说教，遂真心的信服，所以多数时候倒也很给阿遥面子。
　　叫人意外的是，到了半夜，本该留在家里的那只灰狗却追了来。小杰很是奇怪地叫嚷了一阵，闹得阿遥头又开始痛了。这只笨狗，平时不是很拽的吗？干嘛又千山万水地跟过来？况且到了夜里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淋得笨狗身上的毛都湿了，看得叫人不忍。偏它到了这时候还硬着脾气鼻尖朝天。只身上滴滴答答下落的水珠十分地不给它面子，坏了气场。
　　阿遥看着它，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到底感动，毕竟相处这么长时间，还是有点感情的。只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追了上来，又冒着雨。现在已经半夜了，也不知这只笨狗吃没吃晚饭？叹口气，阿遥取出块布巾给笨狗擦水。
　　昏黄的油灯下，阿遥的手势越见温柔，手下的狗感受到这温柔，也渐渐眯起了眼睛，小杰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怪怪的，倒好像希望阿遥的手是在自己头上一样。小杰看看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耳里听得细细的雨声，不像平时听来那么讨厌。转回头看看阿遥，有些不同于平日的淡漠，多了些说不出的什么，像是温柔，又像是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