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酉禾

11、穆少江

　　河边那两人正耳鬓厮磨，阿遥偏在此时弄出了声响，穆少江连忙伸手又拉住了他。
　　却听得河边砰的一声，河边那男子抱怨道，“……阿岐，你这是作甚？”
　　又听苏大夫喘息着说，“我听林子那边有声音。你，你先回去吧，店里的人该快寻来了，莫要被他们碰见。”
　　那男子像是起身拍了拍衣裳，委屈道：“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我，我今天特特溜出来寻你，回去保准要吃排头，阿岐你怎的都不心疼我？你店里的人来就来吧，你还等他们作甚。我们先回家里坐坐，好歹别叫我这么苦巴巴地就回去吧！”
　　苏大夫此时被那男子岔开了话题，也不再提林子这边的声音之类，只哄着让那人先走。阿遥两人在树后同时舒了口气，醒起两人还握着手，不由又同时红了脸。
　　河边那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夹杂着暧昧声响传来，直把阿遥两人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好一会儿，日头西落了，那两人才算分开。
　　待到清筠等人回来了大半时，阿遥两个才从树后慢慢走了过去。
　　这次出来，年纪大些的都护着家人游玩，并没有加入。这些学徒药童好容易没了管束，又遇到这样的节日，这一日都过得极畅快。此时大家凑到一处，少不得热火朝天地说笑打闹。阿遥看看这些半大孩子的脸，都亢奋的不行，想来是不会有人注意自己了。他不由松了口气。平日里干了一天的活儿也不觉得怎样，想不到今天过个节就觉得精疲力尽，倒也好笑。他回头看向穆少江，发现穆少江已经收起了先前的神情，此时又是个清冷淡漠的江南少年了。
　　众人待人全了就有说有笑地慢慢往回走。泽青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哥哥泽亚今日的收获，又说起遇到了被地痞缠住的姑娘，他们兄弟怎样帮那姑娘解了围，那姑娘又怎样送了两人兰草。因泽亚泽青两个脾性颇为和善，哥哥泽亚温文稳重，无论谁遇到不懂的事情都耐心解答，弟弟泽青虽活泼好动，却是个热心肠，平日里最是爱护幼小的，所以店里众人都很喜欢这两兄弟。此时听得泽青说得热闹，都在旁边跟着起哄。
　　阿遥笑笑地边走边听，不时也凑趣说两句。不妨清筠忽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问道，“阿遥，今日可有收获？不知你究竟喜欢的是哪个女孩子？”
　　阿遥听清筠问起，不由笑了笑，“哪里有什么女孩子了，不过是出来松散松散，并没有碰见几个人。”
　　清筠向来古灵精怪，哪里肯就这么罢休。他眨了眨眼，歪着头笑道：“只怕是你碰见了也不说给我们听？先前送兰草的那姑娘，你就不肯说，现在还说这个话，哪个会信你？快说！你今儿到底碰见心仪的姑娘没有？”
　　阿遥被清筠拉着袖子逼问，心中却诡异地觉得这场景像是妻子逼问丈夫是否有外遇一样，一时间哭笑不得，神色怪异难名。清筠见了越发不放手，非要阿遥说出点什么来。
　　阿遥被逼得无法，只好声好气地哄清筠放手，一再说并没有碰到什么人，不过是林子里略坐坐而已。清筠岂是那好糊弄的？只纠缠着不依。两人拖拖拉拉一路，直到了药铺里才算暂时解开。
　　半路上阿遥就已经许了下次休息给清筠卖糕点零食等物，权当是哄弟弟开心。清筠倒也不客气，只笑眯眯地拉着阿遥说不许赖皮等话。到了药铺门口时，阿遥终忍不住揉了揉清筠的头，他一向喜欢乖巧机灵的孩子。清筠却甩了甩头，扬着下巴，瞟着阿遥道：“别总把我当小孩子，我比你还大了两个月呢！”
　　阿遥失笑。他的年纪是按照这个身体猜的，生辰是按上辈子的生日算的，这些都做不得准的。何况他心里早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当然看谁都是小孩子。况且，清筠缠了一路，不是后来许了他那些糕点零食类的东西才乖的？这还不算小孩子，那要什么样的才算？
　　当天晚上，众人吵吵闹闹地回了店里。因是节日，大师傅等人也并未约束。又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这才终于都渐渐休息了。
　　阿遥到了晚上回房间的时候才慢半拍地想起了穆少江。两人白天刚撞见那样的事，晚上一同就寝似乎想起来就觉得尴尬。幸好是分睡两张床，不然就更尴尬了。
　　进了房间，穆少江坐在床沿上，正斜靠着看书，见阿遥进来也并未多说，只招呼了一声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阿遥暗暗松口气，既然穆少江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那他自然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阿遥晚上照旧是练字。
　　古代没有手机电脑，一个人的才华如何首先就是看他的字。所谓的字如其人，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的字写得怎样，关乎颜面。而阿遥从现代过来，以前几乎从未碰过毛笔，更不用提写毛笔字了。因此，他从刚过来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无事时就练字。
　　最开始，不过是因为阿遥不习惯晚饭后不久就睡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听起来是个完美的古代生活方式，但现实是因为，晚上点灯是要烧油灯的。阿遥最初在村子里不过是受村民照应过活，又哪里能烧得起油灯？就是村子里，大部分人家也是早早就歇息的。最初的日子，阿遥不习惯早睡，每晚都睁着眼睛到半夜，才渐渐迷糊着睡去。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每晚的煎熬，就趁着月光或者炉火用手指蘸着水在木板上练字。这样练着字，一来阿遥可以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二来也打发了晚上那段时间。等到后来他采药剩了点余钱，就在货郎那里淘了一支笔。从此每晚用毛笔蘸着水练字。
　　几年过去了，阿遥现在不再回忆过去，晚上也不需要熬到很晚才睡着。但他练字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到了药铺之后，阿遥每月也分到一些墨和纸。但他节俭惯了，现在还是习惯蘸着水练字。想想前世的生活，现在只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那时候的纸笔，哪里像现在这般珍贵。在这个时代，识字的读书人都要比寻常百姓高贵些。
　　阿遥一边练字，一边神思游走，慢慢地就静了下来。笔下的字不过是随着思维变换而随意写出的。蘸水写的字也不用担心留下些不该在这个时代留下的字句。每晚的这段时间，对阿遥来说渐渐变成了难得的轻松时刻。
　　眼看着阿遥出了神，另一边的穆少江才悄悄松了口气。
　　从阿遥进了屋子以来，穆少江手里的书就再未翻过一页。
　　白日里的情形在穆少江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搅得他心绪不宁。正是少年时候，穆少江对于男女情/事本也渐渐知道了一些，只是以往也不过模糊地有些意识罢了。猛然间撞见了今日的事，倒把他吓了一跳。
　　当时在树后躲着时，他其实比阿遥清醒得要早些。从水边那两人刚挪到芦苇丛里的时候他就回过神了。只不过那时，阿遥正趴在他的身上，两人的手还是交握的，穆少江红了脸回头偷瞄阿遥，从他的角度看去，却只看到了阿遥的半边脸。
　　阿遥的脸红红的，眼睛稍稍睁得圆了一点，并没有聚焦，他的嘴因为惊讶微微地张着，略微急促的呼吸正打在穆少江侧过来的耳边。
　　穆少江看着阿遥的睫毛颤颤地抖着，似乎下一瞬阿遥就要闭了眼睛不敢再看，他忽然想要伸手摸一摸，试试阿遥的睫毛在手心里忽闪的感觉。
　　阿遥的心跳乱了，穆少江感受得到。他更知道，他自己的心跳也乱了。
　　河边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情话，忽听得苏大夫呻/吟了一声。那么粘腻，而又煽情。
　　穆少江的呼吸也乱了。他知道现在和阿遥站在树后是不妥当的，更知道苏大夫和那个男子在一起也是不对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被那水边的声音所吸引。
　　他想要回身搂住阿遥，就像刚才水边的两人一样。他想要阿遥也转回头看着自己。他想要，想要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知道身上似乎有团火烧了起来，隐秘地，从不知名的地方渐渐灼伤了他。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还记得是和阿遥躲在树后，不可以被发现的。他觉得浑身燥热，却一动也不能动。他只是紧紧握着阿遥的手。那只手骨肉均匀，带着薄茧，却干净整洁。
　　他和阿遥靠得那么近，近得可以闻到阿遥身上的草药香气。他恍惚记得今天大家都是用草药泡过的水沐浴的，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在其他人身边闻不到香气。
　　穆少江看着阿遥近在咫尺的脸颊。阿遥的肤色只是稍稍偏白，并不出众，难得的是肤质细腻，透着血色，十分可爱。
　　平日里阿遥总是一副沉稳模样，穆少江与他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不想今日竟见到他这样的面貌，与平日截然不同。
　　想到白日里阿遥的模样，穆少江抬眼看了看阿遥。阿遥端坐在桌前，写字正写得出神，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似笑非笑，颇堪琢磨。
　　穆少江低头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好好的修禊节，怎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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