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六十八）光州，松风，爱如明师，落棋无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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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光州，松风，爱如明师，落棋无悔（三）
此时，尹松衣如同天边最美丽的霞霁，一片清明光风，他在自己快要滑落深渊的时候，用闪电般的速度和亮光直指苏曦夜内心的阴霾跌宕。
朦胧中低头审看棋局，苏曦夜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如同置身水雾中，内心如同惊瀑，汹涌银河飞落，溅起飞花无数。
“呜呜呜………松衣，我，还可以，可以，下棋吗？”
“苏姐姐，当然，你当然可以继续下棋，你有自己的围棋，你的围棋不是为了任何人而下，你自成一家，千变万化，灵动如风，耀目如星，苏姐姐，如果，你不再下棋了，你认为，多年后，永夏老师还会记得你，提起你吗？如果你不再下棋，那么，如果我也不在了，崔星将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苏姐姐，你于心何忍？”
尹松衣激动地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整个人虚弱喘息，累得瘫倒在病床上，抓过呼吸机开始大口大口吸氧，潮红的脸因为直抒胸臆而泛起非正常鲜艳的颜色，值班医生看到这个情形，立刻招呼护士过来，开始重新插管急救。
“苏，苏姐姐，芦沅的小老师，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我只请求你，为了崔星，为了你自己，为了永夏老师永远记得你，继续下棋吧…………”
洪钟一般，尹松衣昏迷前最后的遗言，清清楚楚地在脑子里回响，如同寺院里回音悠长的钟罄佛音，久久无法消散。
女孩被请出了ICU急救室，磁石棋盘上未完的熟悉定式，塔矢亮和洪秀英身后，映入苏曦夜眼帘的不速之客，让她的心彷如遭受重击，咣啷一声，停止的围棋时间，开始转动了。
刘青玄，赵世致，还有林日焕，加上高永勋，都到了。
“苏，苏曦夜，秀英，塔矢亮，你们…………”
韩国棋院两位元老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态，ICU门外闻讯赶到的崔星母女和尹松衣父母兄妹的哭喊声，冲掉了蓦然相见的双方的无尽尴尬和敌意，只有林日焕站到了洪秀英塔矢亮身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高永勋是悲痛难当到无法言语，赵世致和刘青玄，代表棋院和道场而来，他们没想到，苏曦夜会不期而至，所以，除了震惊，两位棋坛元老的内心是波涛汹涌的，然而却必须不动声色。
“苏，苏姐姐，松衣，不要，尹松衣，别，你别丢下我，海上的风灯，不要灭掉，不要——————”
让人心碎的场面，苏曦夜被崔星的哭声震到灵魂出窍，只是和曹玲花死命抓着她的抱着她，让小女孩这场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多一点倚靠和温暖。
猝不及防，来不及说一声道别，尹松衣用尽生命最后的火光，只是为了照亮崔星未来的路，顺道，也给苏曦夜指引了前方的道路。
那几句震撼生命的话语，余音绕梁，如果，是的，如果她不下棋了，多年以后，永夏老师还会记得她吗？会不会和黄媛珍一样，她也会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仿佛棋盘上的灰尘，随时可以被掸去。
不，她不要这样，崔星，是的，如果她不下棋了，崔星的未来将风雨飘零，孤独，是一种看不见的伤痛，会折磨这个小女孩一生。
所以，下棋，是她唯一的路。
正如当初藤原佐为消失后，近藤光的羁縻之后，唯有在棋盘上，才可以找到佐为，当然，因为佐为就在近藤的棋里。
现在，她也只有在棋盘上，才可以见到他，只有继续下棋，她才可以保护崔星，让永夏记住她，思念她，不要忘记她，不要忘记天堂的影子。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就是需要人们记住吗？
尹松衣，许多人会记住他，将来，因为崔星的围棋，因为塔矢曦夜的围棋，因为高永夏的围棋。
那么，他就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崔星悲痛哭晕，她却是被头疼折磨而晕倒的，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刘青玄和赵世致脸上闪过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和悔恨，因为洪秀英如实诉说了她旧伤复发无法下棋的遭遇。
她不要老头们后悔鄙视，她只想要如尹松衣所说，她要高永夏永远记着她，将她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他心底，就够了。
离别，十五岁的天空，花季雨季的美好，留给苏曦夜的回忆却全部都是悲怆的离别。
盛夏的季节，高永勋的围棋学校里，却如同冰窟一般寒冷。尹松衣的贫寒家庭甚至无法给男孩一个体面的葬礼，没有宽大豪华的追悼场地，只有高永勋善心大发腾出的一间杂物室，草草布置之后，零落祭拜的亲友故人，守灵中相互依偎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致礼的人丛中特别扎眼。
瓷娃娃一般的邻家女孩哭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怀抱女孩的紫发少女始终不发一言，神色定然。
洪秀英在灵堂角落里诉说了苏曦夜这半年来的经历遭遇，但似乎除了高永勋，这种事情引不起刘青玄和赵世致两位围棋元老的丝毫动容，他们不过是移动了一下眼神，表示了一点同情，随后便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一切，都在白色肃敛中悄无声息地流动，晚间，崔星哭累了，沉沉睡过去，曹玲花上前抱了女儿，让苏曦夜也不用一直守在这里了，有尹家亲友留下守灵。
“没事，玲花姐姐，你带崔星去睡吧，我想再陪陪松衣。”
紫发少女淡冽一笑，同时对身后的座椅上的塔矢亮和洪秀英点头，表示自己要留下，让他们先回酒店休息。
塔矢亮执意留下了药，洪秀英说已经退了酒店房间，暂时大家都睡在围棋学校宿舍里，让少女撑不住就下楼过来。
几人出门，正巧，高永勋过来叫尹家亲友去吃点东西，灵堂里就剩下已经吃过饭的苏曦夜。
高永勋似乎有些刻意，但苏曦夜看着尹松衣灵柩前的那盏风灯，突然苍茫道：“谢谢，永勋老师，你一直照顾崔星和松衣。”
半年不见，高永勋对苏曦夜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实质性转变，吞吐许久，为尹松衣点了一支檀香，跪下，陪着紫发少女，看着照片中灵动如松的男孩，没有说话。
“苏曦夜，要不，你回来吧？”
温暖摇曳的灯光下，少女目光凝冻了一下，滚烫的泪，滴落在自己手背上，身前，放着那没有下完的棋局。
“曦夜，当初，旧伤的事，是我家人不对，现在，我知道了，永夏和你是真心相爱，无论发生任何事任何人都破坏不了你们相知相许的心，这半年多来，我看到了你们的煎熬和坚持，我很感动，现在，尹松衣含恨而去，我更加感觉，你应该，回来，回芦沅…………”
“永勋老师—————”
苏曦夜及时喝止了高永勋的动情劝慰，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棋盘上的黑白纵横，泪眼模糊，仰起棱角，突然展眼看着真心疼惜晚辈的高永勋，释然，一笑，道：“永勋老师，落子无悔，人生的局，不能悔棋。”
“你这孩子，这又是何必呢，我知道了，你和永夏都是如此倔强执拗，何必这样苦苦挣扎，万事不能两全，我已经在努力回护，你已经不再下棋，那么，刘青玄九段和棋院元老们就不会再说什么，曦夜——————”
“老师，有些事情不能再回头，那样，只会伤害更多的爱护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永勋老师，谢谢，真的谢谢。”
看得出，紫发女孩心里的天秤在眼神中游移，高永勋只好再进一步，喊道：“我已经通知了永夏，他很快就会从中国赶回来，曦夜，这是一个契机，你难道不想回到永夏身边，有些人，也许错过就会是一生，这种事情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曦夜，我看得出你对永夏的感情没有变，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好吗？”
停顿，小小的灵堂内，空寂，恐怖，肃杀，苏曦夜的眼泪悬在半空，硬生生流了回去，被迫流向隐秘的心海里。
突然的害怕，少女想起来尹松衣的话，还有黄媛珍的话，最后，是刘青玄的锋芒之言，如雨刷在耳边刮擦，刺痛脆弱的耳壁，敲鼓一般咚咚回响。
选择，这一局人生的棋局，是要选择强行存活，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杀死自己的大龙，开辟新的天地？如果现在她回去芦沅，她可以强行存活吗？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苏曦夜，是高永夏深爱的那个无拘无束自由如风的紫鸢女孩吗？
更何况，现在，她还有塔矢家，有近藤光这个师傅，还有一直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前辈洪秀英，日本棋院诸多关爱她的朋友前辈，甚至还有日语学校的那群留学生狗友，还有小野瞳，失之桑榆，得之东篱，不急，不急，永夏在感情上的极端浮躁，她没有，有些事，与下棋一样，不能着急。
大局，无论燕子流，还是秀策流，都讲求大局观，她要权衡利弊，捕捉战机，周旋等待，这是祖师爷爷刘青玄在道场交给她的第一课。
对不起了，永勋老师，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海燕，她不能这样鲁莽轻易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这不是她要的棋局。
“谢谢，永勋老师，请转告青玄老师和赵九段，我会继续遵守当初的承诺，也请您继续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照看崔星，告诉永夏老师，我心依旧，绽如夏花，谢谢您的好意，永勋老师，只是，现在，留下，恕难从命。”
苏曦夜起身，拿起尹松衣那下了半局的棋盘，恭敬礼貌地对高永勋鞠躬行礼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伤感之地。
错愕的高永勋五段，看着那女孩纤长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总是跟随高永夏脚步的那个小女孩了。
苏曦夜收藏好了尹松衣的半局棋盘，叫醒了已经入睡的塔矢亮，表示他们必须连夜马上离开，征询洪秀英是否留下时，这位永夏和曦夜共同的挚友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已经与刘青玄谈过，现在，他只是觉得很累，想找个清静地方好好过两天安宁日子，三人就此转身，不辞而别。
翌日，崔星收到苏曦夜转托高永勋留下之物，放在尹松衣灵柩前，那是两条金色耀目的锦鲤，小女孩立时泪目，思忆往事不可溯回，明其深意。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六十八）光州，松风，爱如明师，落棋无悔（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