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兰奴9 ...
-
蛊遥族本是隐于西域的古老部落,于三十多年前被灭族,自此几乎无人问津,只被当作传说流传于民间。
相传千年前,蛊遥祖先违背不得与外族通婚的族规,与山神相爱,生下拥有半神血脉的女儿。后其女又与妖族私通,生下人、神、妖三界混血的后代。
后来,族人发现继承的血脉中有着特殊的力量——御阴灵、掌虚空,被后世统称为巫灵之力。
族人觊觎这股力量,贪欲让他们强/暴了拥有神妖混血的后人,妄想独占这份力量。可惜,天不遂人愿。源源不断地生下的孩子里,竟无一人继承巫灵之力。
他们也发现,生下的所有男婴除了空有一身血脉,与凡人并无不同,反倒是女婴能得以继承,只是神力几近于无。而神妖之血也随着时间被稀释,直到百年后出现了一个天赋异鼎的。于是又继续深耕争那一个可能,直到最后,全族竟无一人不是神妖之血。
男子永远无法继承巫灵之力,只有女子可以。族中认为,这是因为当初的山神是女子的缘故,她的力量只允许被女孩传承。从此,每一个拥有天赋的女孩被供了起来,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女巫。
女巫们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连接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收都是最基本的,她们真正要做的是安抚怨灵,引领亡魂转生,守护蛊遥一方净土。
后来发觉巫灵之力能帮已死之人还魂,犹如起死回生之效时,被要求复活所有死去的族人。结果还魂只可维系七日,还必须是刚死三日之内的新尸,只够弥补生前缺憾而已。这才断了念头,不了了之。
然而传至民间,就成了蛊遥女巫执掌阴灵,能使人起死回生,更是传出饮其血能有长生之效的离谱谣言。外人听信后纷纷追捧追寻,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因此导致蛊遥走向灭族。
听完,宋恒提出疑惑:“蛊遥古族这般神秘,你知道的怎么这么多?还如此细节?”
沈兰奴道:“话本有写,也听说书人讲过。”
宋恒:“说书人?我跟好几个说书人都熟,他们圈子里也只知大概,譬如‘蛊遥女巫执掌阴灵,能使人起死回生,饮其血有长生之效’这等传言,世人不知真假,不能分辨是谣传还是事实。而你竟能道破此为谣言,知道的也更细节,甚是古怪……”
沈兰奴:“……或许就是有那么一位知道得多,又恰好是你不认识的说书人呢?”
宋恒静默片刻,决定还是不在此问题上纠结了。他道:“或许吧,先不提这茬了。那么关于这起死回生之术,大娘子认为真的有这个可能吗?”
沈兰奴直白道:“此事绝无可能。”
“世事无绝对。万一呢?”宋恒分析道:“若是真的可以实现起死回生,那你母亲死而复生就并非不可能,你上回所言就可以成立。”
沈兰奴摇摇头:“蛊遥已经灭族,已无后人。若真有此力,那又是谁来施展?即使我母亲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蛊遥后人,谁又能保证她就是那个拥有巫灵天赋的女巫?医者尚不能自医,就算她是,她又是如何做到让自己起死回生?”她的语气突然有些激进。
“……”宋恒被怼得有点儿蒙,不知自己哪儿说错话了,“你上回不是说……”
沈兰奴揉了揉太阳穴,又恢复冷静地打断他:“那是我随口搪塞你的。人死不能复生,自然规律怎可轻易打破?就因这混杂的荒谬血脉吗?”
“嗯……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提供一个思路而已。”宋恒试探着转移了话题,“我们换个问题吧,你认为世间存在扭转时间的力量吗?”
“扭转时间?”沈兰奴没听明白。
宋恒解释道:“对。举个例子就是,将一个人从未来的时间,通过扭转时间和空间,带回到过去的时间。”
“……啊?”这回轮到沈兰奴呆住了。
见她没懂,宋恒招呼她蹲下,捡来几颗小石子在地上摆弄起来,边比划边道:“来,你看啊。”
“这条线是代表过去与未来的分/界线,也代表‘现在’;左边则是‘过去’,右边是‘未来’。这个石子代表个体,也就是“人”。这个“人”原本属于右边,也就是代表未来的时间和空间里,但因为一些外界因素,时空发生了扭转,这个“人”跨越时空的界限,从右边的‘未来’来到了左边的‘过去’所在时间和空间。当然,若能回到过去,反之推理,去往未来也是未必不可能。所以,听懂了吗沈姑娘?”
沈兰奴似懂非懂地看着地上的涂鸦,点点头:“……听懂了。”
宋恒继续:“方才你所讲的巫灵之力,侧重点都在‘御阴灵’对吧,那么‘掌虚空’又是什么呢?会不会就是这个扭转时空,穿越过去与未来?”
沈兰奴道:“这就不知了,传言只道御阴灵与长生之血,无人知晓所谓虚空究竟是何物。”
宋恒问:“你认识的说书人没提这个吗?”
“没有,我知道的也就这些,比你多点罢了。”沈兰奴终于琢磨明白他那一番话,“扭转时空此论是否太过荒谬?我不认为这是可能存于世间的。人若因心存遗憾而妄想通过逆流时光重新开始,谈何容易,又谈何合理?不过都是空想,临死前的一场美梦罢了。”
宋恒道:“指望时光倒流改变人生,确实天方夜谭。但并非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没有成功的人呢?真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也不是人人都会到处宣扬的。”
沈兰奴思索了一下,笑问道:“那……如果是你呢,你会吗?”
“啊?”宋恒被问住了,眨巴着眼睛结巴起来,“我?我啊!我……哈哈哈哈哈,嗯……那如果是你呢?”
“我不会啊。”
宋恒立刻得意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因为我没有可以与之倾诉之人啊。”沈兰奴眼神黯淡了一瞬,自嘲道,“不过,即使重新来过,我也一定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选择,走已经走过的老路。”
宋恒不解:“为什么?万一这是条死路呢?”
沈兰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的人生中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即使想法幼稚,又迷茫,明知是一眼望到头的死路,但只要还能看到前方有一抹光亮在,知道我所追求的还在前方,我就还是会踏上同一条路。”
宋恒安静地看着她:“现在也是吗?”
“嗯?现在?”沈兰奴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应该知道,你被接回府的目的并不单纯,包括你与霍寅君的婚约。”
“嗯,我知道。”
“明知前方的路坎坷曲折,甚至可能是死路,你还是要勇往直前。”
“很蠢是吗?”
“确实很蠢。我想,是因为你父亲吧。”
宋恒的语气很肯定。
沈兰奴未否认:“是。”
屋檐外白雪飘落,越下越大了,寒风簌簌,吹过来格外冷冽冻人。
今天的宋恒似乎没有很怕冷,没有搓手抱臂取暖,大氅脱下后也没穿回去,甚至都没有炉子汤婆子可以取暖的。
宋恒叹了口气,重新将话题拐了回去:“其实穿越时空之人是会到处宣扬的,因为震撼,因为不可置信。会到处抓人就问以此来分清虚实。只是没人会信,还被大家当成疯子在发疯撒泼。”
沈兰奴已然恢复平静,接道:“此事谎缪,若无确切证据,自然无人信。”
宋恒忽然神秘道:“我要是有证据证明此等谎缪之事,你会相信吗?”
“那你先找到一个真正穿越了时空的人来先,然后再将证据呈堂证供,我会理智判断的。”沈兰奴煞有其事道。
“我啊!”宋恒凑上前,指了指自己,低声道,“我就是当事人和人证,都在你面前了。物证暂未找到,等我找到了再呈上来。”
“……啊?”
“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呢?”沈兰奴脑袋空白了一瞬。
宋恒认真道:“怎么会?我是说真的!唯有此事,我绝不会开玩笑。我可以发誓!”说着举手比出发誓的手势。
看他确实很是严肃不似开玩笑,沈兰奴拦下了他要发誓的手:“这倒也不至于。”
宋恒:“不然你以为我先前说那些都是逗你玩的?只有我这个人证或许不足以支撑理论,这我也没辙了。不过听你讲述了这番古族传说,我就确信了,此等荒谬之事是可以实现的。”
沈兰奴不明白,问:“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吧,那你为何将这个秘密告知于我呢?”
宋恒解释:“我上次说过,我在找一名与你相像的二十出头年纪的女子。虽然你极力否认我要找的不是你,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个人一定与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方才所言的起死回生、扭转时空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因为我是在未来的时空遇见了‘未来的你’,因为某些不知名因素,‘未来的你’带我回到现在这个属于‘过去’的时间节点,与‘过去的你’,也就是现在真真切切在我眼前的你,我们相遇了。”
“我不知道‘未来的你’想传达给我什么信息,也不知道为何选择我。我想,最大不过逆天改命。人确实会因各种憾事后悔从而渴求时光逆转,改变过去不幸的人生。我想,你的未来或许不那么美好……而当美梦真的成真,人还是会本能地拼命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拼尽一切试图改变过去改变人生的。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沈兰奴仔细捋了一遍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在未来不得善终时,找到你并让你穿越时空回来拯救我?”
宋恒摇摇头,自嘲一笑:“我不敢妄言拯救。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那么大能力去拯救谁。只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到更为合理的缘由。”
命运注定,若想改变,又谈何容易?
沈兰奴移开眼,望向屋檐外的枯枝上堆满了雪,不知何时承受不住就会抖落下来。
她道:“我的人生确实一眼就望到了头。出嫁后为夫君生儿育女,过上相夫教子勤勤恳恳劳碌一生的日子都是好的。但我要嫁的是霍寅君,他美妾成群,避免不了为争宠而闹得家宅不宁,或许当不了几年正妻之位,就被不知道哪来的妾室拉下来了。若我对父亲有用,或许会保全我当个无权无势的霍夫人。然后独守空房,运气好就活到年老色衰时被夫君厌弃,倒霉的就英年早逝,下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这桩婚事的背后,是两家联姻。父亲的仕途需要太傅府的势力,我是联系两家的棋子,无法和离。不,和离这样的期望过于美好,我连被休的机会都得不到吧。我的一生将被困在霍府后宅,守着丈夫、孩子,以及丈夫的美妾们,要么熬到老死,要么死于非命。”
“这样的人生虽是被迫的选择,未来的苦难看不见也猜得见,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我若不愿,我当然可以逃可以反抗,逃不掉反抗不了无非就是一死了之。一头撞死或是吊死,或者其他更难看的死法,只看我意愿。”
“但我想活着,所以一意孤行,选择这条路。这条路上有我能看见的光,很渺茫,微乎其微。但我也想去追寻,想要触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接受。因此我是不会也不可能后悔,更不会妄想逆转时光改变人生的。你要寻之人,至少不是我。”
宋恒愣住了。虽然已经表态,但真的将所有苦难一一罗列出来,比起心疼,更为敬佩。
他想说服自己,这有什么好敬佩的?为了一个渺小的期望,为了那几近于无的亲情,心甘情愿去迎接已知且一定会发生的苦难,如此愚蠢。
他明说他是为她而来的,来改变人生的,但她就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
这番一吐为快的话,说明了答案:“我不需要。”那么干脆,那么决绝。
她不是囿于困境不知所措的懵懂小姑娘,她什么都知道,清醒又理智地一头栽进去。
过了很久,宋恒突然变戏法般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小纸包,递给她。
“嗯?”沈兰奴疑惑地看着他。
“一点小零嘴儿。一位手艺很棒的婶婶做的。”见她不接,宋恒直接塞到她怀里,“很甜的,你尝尝。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可以驱散烦恼。”
宋恒没有继续往下说,就一股脑地劝她吃糖。
“……多谢。”
“那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伙计们也该找我了。”宋恒扭头往外看了看,起身穿好大氅道别,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会来找你的,下次给你带其他好吃的,到时莫赶我走啊。”
沈兰奴轻笑:“好啊。”
说完既谨慎又快速地绕到小厨房后,循着来时路离开。
没过一会儿,宋恒又折返回来:“那个……有句话我还想说一下,要是哪天你还是后悔了,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人生很长,不是非得囿于后宅高墙,比如浪迹天涯也很逍遥快意啊,到时候我会尽我绵薄之力帮助你的。好了说完了,走啦!”
沈兰奴愣了一下,笑开了。
打开小纸包,里面除了蜜饯果干,还有几块饴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味立刻在口腔里散开,太甜了,她不喜欢。
不过也不讨厌。
接受了这过于甜腻的味道,心情也如宋恒所言,很奇妙地松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