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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所谓至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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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犹豫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沈兰奴先一步打断她:“如果你想说方才之事,那我命令你,此事不必再提。”
丁香不知所措道:“可是……”
沈兰奴:“没什么好可是的,与其说那些无用的安慰话,不如给我做份点心。但我现在没胃口,所以留到下次吧。”
“头发快干了,你去……把棋盘找出来。”
“哎。”闻言丁香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娘子好些时日没下过棋了,奴婢陪您?”
下棋是沈兰奴平日里消磨时光的活动之一,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只是除了锦娘和丁香,也没别人与之对弈,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琢磨。而今年对下棋的兴趣还减弱了,并不曾碰过几回,自沈府来消息后更是无心好一段时间。
沈兰奴没有拒绝:“也好,那就五子棋吧。”丁香棋艺不精,太难的她也不会。
然而棋盘刚找着,若春就找过来了。
若春是沈清荷的贴身婢女。她怀里抱着一堆艳丽衣裳,进到院里就喊:“大娘子,请快些出来,二娘子有话要传。”
丁香迅速将沈兰奴披散的头发用发带简单系上出去,就见若春将怀里的衣裳一摊,示意人来接。
沈兰奴蹙眉:“这是何意?”
这明显是今日黄楚阳穿过的衣裳,被她撒雪“弄脏”的那身。
若春抬抬下巴:“二娘子吩咐,这身衣裳是被你弄脏的,理应由你清洗。楚娘子还特地交代,衣裳是玲珑锦缎,不可碰温热水,只能冷水泡洗。还请大娘子尽快洗好了送来。”见无人来拿,说罢就把衣裳猛地塞到丁香怀里,险些没抱住。
原已翻篇之事,有些人偏要生惹事端激化矛盾。
丁香茫然道:“大娘子,这衣裳……”
“扔了。”
“啊?可她说要还……”
“要么把衣裳扔了,要么把你扔了。你选吧。”
“奴婢这就去扔。”丁香立马抱着衣裳往后门方向去。
这下是没心思下棋了。
翌日,“打雪仗”一事如预料般传到秋夫人耳中:“你好大的胆子!回来才几日就得罪人,还对妹妹大打出手,成何体统!老夫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秋夫人仿佛找到借口训她,虽一改可亲之色说得难听,眼底却是平静无波的。对她来说,只要沈清荷没吃亏,那都不是事。至于沈清双,谁管她?黄楚阳她更是瞧不起,还不如沈清双顺眼。只不过与黄府明面上的和平要维系。
数道目光扫视而来,沈兰奴低着头认错,心中思索是否要争辩几句。说来好笑,她每日都来得最早,今儿偏偏等人齐才开始责罚。
秋夫人自然不会偏向她,顶嘴非但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反而要多挨一份罚,日后更会加剧对她的刁难,这不值当。
沈兰奴乖巧道:“母亲教训的是,兰奴不该冲动得罪楚娘子,坏了与黄府的情谊。兰奴任凭母亲责罚。”
“你态度倒是诚恳。所幸咱们与黄府交好,不过姐妹玩闹,人家也不会多为难。于你却不可轻罚,免得不长记性还要惹是生非!”秋夫人眯着眼,又加一罪,“比如见些不该见的人。若是传到外头,坏的可不止沈府的名声,又该当何罪!”
这是说昨日面见宋恒一事呢。眼看上升至名声清白,原本还站着的沈兰奴,当即跪下必须争论:“画师上府只是送画,是光明正大会见。而且画师这番奇特规矩在临安城是广为人知的,被他面见赠送的对象比比皆是,并非不当之事,又怎会损坏名声?”
“哼!”秋夫人被她突然一跪惊了一下,很快又掩下情绪,“听闻那画师第一眼见你,就被你这张脸勾走了魂儿!这般妖狐鬼魅,蛊惑他人,哪个男人见了你都被勾得天花乱坠的,成何体统!”
“……”长得好看也有错?要不现场毁个容?
沈兰奴重复道:“母亲教训的是,兰奴知错,还请母亲责罚。”
“罚!自然要罚!”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你回来也还未给列祖列宗上过香,正好今日有机会,去祠堂跪几个时辰好好思过!再把《女戒》抄十遍,明日给我。日后不得随意面见外男,免得嫁人了还不得安分。”
“是,兰奴领罚。”
“呵呵!”赵姨娘嗤笑,“夫人不如直接送她一副面具日日戴着得了,岂不省事。”
秋夫人瞪她一眼,赵姨娘便住嘴了。
“母亲,长姐订亲宴后,还是霍老夫人的八十寿辰呢。”沈清荷适时提醒。
秋夫人恍然大悟:“是了,你作为准孙媳,自然要表示一番,就……绣一幅百寿图吧。时日无多,但赶赶也能完成。”
“是,母亲。”
秋夫人满意了,摆手让她起身:“念你知错就改态度诚恳,我也不重罚。我是为你好,为你日后嫁去霍府做打算,莫要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是。”
接连下了几日雪,今儿总算放晴。
祠堂里里阴沉沉的,列祖列宗整整齐齐供在上方,香火不息。每位先祖灵位旁摆着结发妻子的灵牌。沈兰奴生母的灵位本该也在上头,然而扫视一圈,并未寻见。
也就是说,她的母亲没有葬入沈氏祖陵。
终其一生,连个“沈棠沣之妻,夏侯氏之位”都换不来。过不了几年,更无人记得她姓甚名谁。
沈棠沣对母亲究竟是何情感,依靠几句谣传根本看不清。
锦娘曾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恩爱夫妻,本该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
直到父亲为了子嗣纳妾。
世风日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民间除却穷苦之人没有多余钱财纳妾的,哪怕是另有癖好之人,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偏偏夏侯氏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沈棠沣失信了。后来夫妻二人开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夏侯氏更是被长期禁足,硬生生气出病来,直到生产后虚弱而亡。
他们曾经相爱是真的,后来爱意被消磨,互相憎恨也一定是真的。
否则为何将妻子留下的孩子送走,不曾去看过哪怕一眼,不予发妻葬入祖陵,更不许任何人提起关于她的任何一个字眼。
据说悠然院曾是夏侯氏居住的院子,死后被封锁十几年,直到沈兰奴回府才匆匆收拾出来,得以重见天日。因此院子很是陈旧杂乱。
因而在沈兰奴印象里,父亲的形象总是不大好,冷漠无情铁石心肠,还是可以利用儿女婚事为自己的前途铺路的人。
只不过后来见到父亲后,她就迷茫了。
这般沉稳儒雅,温和待她,谈起生母时满目柔情、满眼思念之人,与心目中的形象截然不同,更不似城中传闻中的笑面虎。
她还是不懂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是爱是恨。
“你父亲午后回来,今日就不留你了,回去拾掇拾掇,给你父亲请安吧。”秋夫人道。
终于等到这天,沈兰奴的心跳得很快,双手紧紧拽着衣角,草草应声就回去了。
悠然院里有个荒废的小厨房,碎砖瓦砾堆了满地,杂物也不少。丁香想将它收拾出来,就不用次次往返大厨房取菜了。冬日天寒,走一个来回菜都凉了,也没地儿能热热。因而只要得空,丁香就指挥几名奴婢忙活,收拾了几日,即将收尾。
今儿也是晴天,离晌午还有段时辰,沈兰奴实在坐不住,刺绣也静不下心,向丁香叮嘱了一句,寻思去随处走走。
丁香担忧道:“大娘子,若是夫人那边知道……”
沈兰奴警告道:“我又不出府,避着人走就是,怕什么?你忙着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不许打小报告!”
偌大的府邸,熟悉的只有每日往返的路线。出了百花苑,择了条偏僻无人的小道走去。
阳光明媚,洒在雪地上似有隐于俗世的雪之妖精,披着金纱在枝头欢欣鼓舞。若是还在澄怀院,一定跟着蹦几下,然后被祖母发现,挨骂。
“别碰我!让我出去!你们这群狗奴才……”
“钟姨娘,夫人吩咐过您不得出院子,还是回屋吧……”
“快别推了,要碰着姨娘肚子了可怎么好……”
“都滚开,我要见主君!我要去找主君!别拦着我去找主君!”
“哎哟!姨娘您当心肚子……”
行至一处拐角,嘈杂推嚷声一浪高过一浪,打碎静谧之舞。
此处竟是钟姨娘的院子。
沈兰奴转身欲换条路走,岂料对方眼尖,提声高喊:“哎!沈……沈兰奴!你过来!”
见人脚步不停,假装没听见,又喊:“大娘子!你来帮我这一回,帮我拖住她们!我就不与你计较你撞我一事了!”
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出来了?她又是怎么觉得自己可以忤逆秋夫人去帮她?急病乱投医不好吧?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沈兰奴叹气,只好转身走近,无奈道:“见过钟姨娘。首先,恕我爱莫能助。其次,那日撞到你本就是意外,所幸没有大碍,我也已经道歉,此事已然翻篇。”
钟姨娘却不认同:“翻什么篇?我说翻篇了吗?我受惊可是事实,请过大夫把脉,喝了几日安胎药这才无事!上报夫人结果她倒是护着你,一点也不为子嗣考虑,一点也不肯罚你,反倒把我关起来!看门的人也越来越多!把我当囚犯看呢?都说了别碰我!你这狗奴才聋了吗!伤了我孩儿你担当得起吗?”
看门的人见钟姨娘恨不得挤出半个身子去骂,伸手拦住她,被察觉后怒火燃向了她们。
这些后续沈兰奴确实不知,不是没问过,而是秋夫人并不与她说,还让她莫管闲事,安心想着自己的婚事就好。
沈兰奴道:“如今多说无益,兰奴只好尽力弥补,只是现下确实无力帮你。”
思索片刻,待钟姨娘稍稍冷静,提议道:“姨娘担忧腹中孩儿,还是留在屋里歇息的好。父亲回来我也要去面见请安,到时与父亲提一声,让他来看你如何?”
钟姨娘见她确有愧疚之意,犹豫片刻,手轻轻抚上隆起的小腹,狐疑道:“当真?”
沈兰奴点头:“当真。”
钟姨娘想了想,道:“也行,我便信你一回。那我等主君来看我。”又对看门的奴仆喝道,“都聋啦?走开啊!要站就外面站去,看着都烦!”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自觉退到门外把守。
钟姨娘道:“沈兰奴,你若是敢唬我,我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别以为你是长女我就会怕你,我可不会放过你!”
沈兰奴觉得她期望过高了,于是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姨娘莫误会,我能做的只是传句话,父亲来与不来,并非我所能左右。若等不来人找我算账可说不过去,而且哪来的旧恨?”
钟姨娘却不管:“谁管你这些,这是你对我的弥补,仅仅一句传话了事未免随意。我腹中那是你未来的弟弟,你也担待不起!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叫来主君是你对我的承诺。主君若没来,不论何由皆是你毁诺,我自然要找你算账!”
“父亲若不肯来,我说再多……”
“呕……”钟姨娘忽然弯腰干呕,身旁的婢女吓得赶忙给她拍背,“你身上什么味儿这么冲?”
见状,沈兰奴赶紧后退两步,低头嗅了嗅身上气味,明白是自己屋里点的熏香染到衣裳上的香味。方才她们隔得远没闻见,这会儿气味飘散开才闻到。有孕之人对气味极其敏感,这才害喜干呕。
沈兰奴又站远了点,道:“只是日常熏香。姨娘闻着难受还是快些进屋歇息,父亲那边,我尽力而为。”
于是,钟姨娘也不再说什么,嫌弃地扇了扇味儿,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