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察觉的温柔》应是小荷

4、姜茶

　　姜未缩在咖啡馆靠窗的布艺沙发里，膝盖上摊着许予淮高中时送她的物理笔记。

　　米白色的封皮边缘已经磨出浅咖色的毛边，指尖划过烫金的书名，突然有张泛黄的便利贴从书页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她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纸面微微发皱的纹理。

　　那是被雨水洇过的痕迹。便利贴中央用铅笔写着雨天路滑，慢走，字迹清秀却带着点仓促，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雨伞，伞柄处还特意描了三道弧线，像是雨丝在簌簌下落。

　　记忆像被按了快进键的旧电影，瞬间倒回高二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那天的雨来得毫无征兆。第三节课课间还只是飘着零星小雨，等到放学铃响时，窗外的世界已经被白茫茫的雨幕彻底吞没。

　　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搅得人心烦意乱。

　　姜未趴在课桌上翻书包，帆布包被她翻得底朝天，课本、笔记本、零食袋散落一桌，却始终没找到那把天蓝色的折叠伞。她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早上出门时阳光正好，她嫌雨伞占地方，随手就把它忘在了玄关的鞋架上。

　　“陈明，借把伞呗？江湖救急！”她戳了戳前桌男生的后背。

　　陈明正忙着收拾书包，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早被后排女生借走了，你没听她们刚才叽叽喳喳说幸好有陈大帅哥的伞？自己想办法吧，睡神大人。”

　　姜未气鼓鼓地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转头看向窗外。

　　教学楼门口已经挤满了撑伞的同学，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幕中移动，像一朵朵仓促绽放的花。她家住在老城区，离学校要坐四十分钟公交，没伞根本寸步难行，可这雨势看起来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没带伞？”许予淮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温和得像春日里的微风。

　　他正把笔记本一本本放进书包，侧脸在教室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下颌线的弧度清清爽爽，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姜未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雨后初晴的星星：“对啊对啊！班长大人，你家是不是顺路？能不能捎我一段？”

　　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语气夸张得像在演小品，“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明天给你带双倍的葡萄软糖。”

　　许予淮的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他低下头继续整理书包，声音却稳得像一汪静水：“嗯，顺路。我家在公交站附边，我们可以一起走到站台。”

　　他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黑色的大伞，伞柄处还挂着个小小的篮球挂坠：“走吧，雨好像小了点。”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进雨里。伞面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并肩行走，可姜未还是觉得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胳膊。

　　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像刚晒过太阳的被子，让她心里莫名有点慌乱。为

　　了掩饰脸上的发烫，她故意放慢脚步，脚专挑积水的地方踩，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也毫不在意。

　　“小心脚下。”许予淮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捡起她掉在水洼里的橡皮。那是块半透明的樱花橡皮，被雨水泡得微微发胀，他用指尖轻轻捏着橡皮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拾起易碎的玻璃。

　　姜未也跟着弯腰，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猛地缩回手。她看到他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大概是被雨水冻的，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刚走出教学楼没几步，雨势突然又变大了。狂风卷着雨点斜斜地打过来，像是要把伞面掀翻。

　　许予淮下意识地把伞往姜未这边倾斜，黑色的伞面几乎完全罩住了她，而他自己的左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深色的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轮廓，连带着书包带都洇出了深色的水痕。

　　“你伞往自己那边挪挪啊！”姜未看着他湿透的肩膀，伸手想去推伞柄，“我这边够了，你都淋湿了。”

　　“没事，我火力壮。”许予淮笑着摇头，抬手把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他很快收回手，把书包往站台的干燥处挪了挪，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别淋湿了，昨天看你咳嗽了两声，好像有点着凉。”

　　姜未愣住了。她确实在昨天晚自习时咳嗽了两声，当时只是觉得喉咙有点痒，随口跟后桌女生抱怨了句秋天真干燥，没想到被他听到了。

　　雨点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水花，她突然觉得这把黑色的伞下，好像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喧嚣。

　　公交迟迟不来，站台的长椅被雨水打湿，姜未只能站着数路边的水洼。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目光不经意扫过许予淮的书包。他的黑色双肩包侧面鼓着个圆圆的包，被布勒出明显的轮廓，像是藏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你书包里藏什么了？”她好奇地戳了戳那个鼓包，触感温温的，还带着点弹性，“不是说高三才开始疯狂刷题吗？现在就背着砖头似的习题册了？”

　　许予淮的脸瞬间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他下意识地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没、没什么……就是几本笔记，物理老师说要提前预习。”

　　他说话时眼神有点闪躲，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一看就是在撒谎。姜未正想追问，远处终于传来公交车的轰鸣声，昏黄的车灯穿透雨幕，像两只缓慢移动的萤火虫。

　　“我的车来了！”她抓起书包就要冲出去，手腕却突然被轻轻拉住。许予淮的指尖温热，带着点紧张的微颤，他飞快地从书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这个给你。”他的声音有点急促，像是怕被别人听到，“快上车吧，别错过了。”

　　姜未捏着手里温热的东西，那是个圆柱形的物体，隔着塑料袋都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她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就看到许予淮撑着伞转身跑进雨里，黑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幕吞没，只留下一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话：“是姜茶……趁热喝……”

　　公交车缓缓开动，姜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那把黑色的雨伞在雨里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街角。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个熟悉的保温杯。

　　那是许予淮每天用来泡柚子蜜的杯子，米白色的杯身上印着小熊图案，是他妈妈特意给他买的。

　　不过这好像是全新的，同款。

　　她拧开盖子，浓郁的姜香混着红糖的甜意瞬间漫开来，还带着淡淡的桂圆味。姜未啜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烘烘地流进胃里，连带着刚才被风吹得发僵的身体都舒展开来，似乎连咳嗽都好像好了大半。

　　那天晚上写作业时，姜未才发现保温杯的底座压着张便利贴。

　　她展开一看，正是现在这张写着雨天路滑，慢走的纸条。

　　当时她只觉得班长细心，随手就把它夹进了物理笔记里，却完全没注意到纸条背面，还用极浅的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要在灯光下仔细辨认才能看清：你的咳嗽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在想什么？”许予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他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白色的雾气在杯口氤氲，把他的眉眼衬得朦朦胧胧。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看你对着张纸条发呆，魂都快飞到九霄云外了。”

　　姜未把便利贴举到他面前，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发现宝藏的小狐狸：“班长大人，坦白从宽。高二那个雨天，你是不是故意等我一起走的？还有这杯姜茶，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的？”

　　许予淮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他接过便利贴轻轻摩挲着，指腹划过纸面洇湿的痕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少年人的青涩：“那天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有暴雨，你又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就想着……想着或许能帮上你。姜茶是我妈早上煮的，说秋天喝了暖身子，我特意装了一杯，想着你咳嗽能喝，又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就一直藏在书包侧袋里。”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化开的蜜糖，浓稠得快要溢出来：“其实那天在公交站等了那么久，是我故意没说下一班车还要等半小时。我就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哪怕只是站在雨里。”

　　姜未的心像被热可可烫过似的，暖得发胀，连眼眶都有点发热。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天被忽略的细节。

　　许予淮把伞往她这边倾斜时，左肩被雨水打湿的弧度越来越大，却始终没说过一句抱怨；他递保温杯时，指尖微微发颤，塑料袋都被捏出了褶皱。

　　还有他转身跑进雨里前，回头看她的那一眼，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雨珠，眼神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惦念。

　　“那时候的姜茶太辣了。”姜未故意板起脸，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不过看在你这么用心的份上，本睡神大人就原谅你了。”

　　许予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得让人安心：“那等会给你煮甜的？放你喜欢的红糖和桂圆，再多加两颗红枣，保证不辣。”

　　“好啊。”姜未笑着靠在他肩上，侧脸贴着他温热的毛衣，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极了那年雨停后，她坐在书桌前，看着这张便利贴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字迹。

　　原来有些温柔，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藏在了雨天的伞下、温热的姜茶里，藏在了少年泛红的耳尖和欲言又止的目光里。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以为的巧合，其实都是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喜欢，在时光里慢慢发酵，酿成了如今唇齿间的甜。
　　姜未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回笔记本里，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在旁边写道：“高二的雨很大，大到模糊了远方的街道，却没模糊你撑伞的身影。原来最好的时光，就是你藏在雨里的心意，和我后来才懂的欢喜。”
　　许予淮看着她认真写字的侧脸，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他伸手把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有些回忆，就该这样被好好收藏，像雨天里的暖茶，像旧笔记里的光斑，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时依旧会心头发烫，甜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