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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桃子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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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未趴在冰凉的桌面上翻旧相册,指尖划过一张被阳光晒得边缘泛白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扎着高马尾,举着半瓶冒泡的冰镇橘子汽水,正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地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而身后的许予淮穿着蓝白校服,背着双肩包站在香樟树下,额角沁着细密的薄汗,校服领口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眼神却像只盯着糖果的小兽,偷偷落在她手里那瓶冒着白汽的汽水上。
记忆像被冰镇汽水的凉意惊醒,瞬间拉回高二那个格外闷热的夏天。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被体育老师临时改成自习,据说是操场塑胶跑道被晒得能煎鸡蛋。
教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扇叶上积着的灰尘随着转动簌簌飘落,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裹着粉笔灰的味道糊在脸上。
姜未趴在桌上啃绿豆沙冰棍,冰碴子在舌尖化开的凉意刚漫过喉咙,就听到后排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是许予淮的铁制铅笔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塑料尺子、半块橡皮、几支削尖的铅笔滚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耳朵却红得像被烈日晒伤的番茄。
“班长大人,这是中暑了?”姜未叼着光秃秃的冰棍棍凑过去,膝盖撞到他的板凳腿发出轻响。
她看到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连鬓角都泛着水光,“脸怎么红成这样?跟熟透的桃子似的。”
许予淮头也不抬地把橡皮塞进铅笔盒,指尖泛着湿意,连捏着橡皮的力道都带着点不稳:“没有,就是有点热。”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闷在热水瓶里,尾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像是在紧张什么了不得的事。
姜未没多想,转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瓶冰镇水蜜桃汽水。这是她中午顶着大太阳跑到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冰得瓶身都起了层薄薄的雾气,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冰碴子硌着掌心。
她啪地一声拧开瓶盖,桃子味的甜香混着气泡滋啦冒出来。
她把汽水递到他面前,瓶身上的水珠滴落在他的校服裤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喏,给你,降温神器。天热喝这个最解暑。”
汽水瓶刚碰到他的指尖,许予淮就像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啪嗒一声,刚捡好的铅笔盒又掉在了地上。
这次滚出来的还有颗用彩色玻璃糖纸包着的糖果,在闷热的空气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格外显眼。
“呀,你的秘密武器掉了。”姜未笑着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糖纸,就被他飞快地按住手背。他的掌心滚烫滚烫的,带着点紧张的微颤,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连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没、没什么……”许予淮抢过糖果胡乱塞进裤兜,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粉色。
他低头去捡铅笔盒时,后脑勺的碎发都透着羞赧的粉色,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汽水……我不渴。”
“不渴?”姜未挑眉晃了晃汽水瓶,里面的气泡随着晃动滋滋作响,“你看你汗都流成河了,校服后背都湿透了,再渴下去要变成教室门口的咸鱼干了。”
她把汽水往他怀里硬塞,故意用冰凉的瓶身碰了碰他发烫的胳膊,“快喝,桃子味的,甜丝丝的,比你天天喝的白开水好喝一百倍。”
许予淮抱着汽水僵在座位上,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
瓶身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进来,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洇出一小块清凉,他却好像没感觉到似的,只是低头盯着瓶身上印着的卡通桃子图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拉环上的小凸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瞄四周,见同学们都在埋头刷题,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对着瓶口抿了一小口。
橘子味的甜气混着细密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带着冰镇的凉意滑过喉咙。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耳尖的红色却没褪下去,反而像被染上了颜料似的,一路蔓延到脸颊。
姜未趴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他,突然发现他喝汽水时会微微皱起鼻子,像是在品尝什么格外珍贵的东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在透过窗户的阳光里显得格外乖,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讲物理题时条理清晰、逻辑满分的班长大人。
“好喝吗?”她故意用铅笔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笔尖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是不是比你那寡淡无味的白开水甜多了?”
许予淮被戳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汽水瓶晃了晃,差点把汽水洒在摊开的练习册上。
他慌忙把汽水瓶往桌角放远些,像捧着什么易碎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憋红了脸才挤出一句:“有点太甜了。”可嘴角却偷偷扬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还藏着点没忍住的欢喜。
那天晚自习前,姜未抱着保温杯去水房打水,回来时刚拉开椅子,就发现桌洞里多了样东西,是瓶没开封的挑子汽水,瓶身还带着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镇凉意,瓶身上的水珠打湿了桌洞的垫板。
汽水底下压着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上面用铅笔写着“还你的汽水”,字迹清秀却带着点仓促的颤抖,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桃子,桃子上还画了片卷曲的小叶子,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他画圆总喜欢留个小缺口,像被人咬了一口。
她捏着汽水去找许予淮时,发现他正趴在桌上认真做题,笔尖却半天没在纸上动一下,耳朵却像小动物似的支棱着,明显在听她的动静。
姜未故意把汽水瓶重重放在他桌上,发出咚的轻响,他像受惊的小松鼠似的猛地抬头,眼神里的慌乱都没来得及掩饰,瞳孔微微睁大,像被抓包的小偷。
“干嘛还我?”她挑眉看他,手指敲了敲汽水瓶,“说了是我请你喝的,不用还。”
“不行,要还。”许予淮把汽水往她面前推,手指紧张地抠着桌沿的木纹,指节都泛了白,“你喜欢喝,我不渴。”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把糖放在她桌上,推过去时指尖都在发抖,“这个……给你。”
糖果的糖纸在白炽灯下泛着彩虹般的光泽,姜未捏起糖果转了转,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和认真得有些笨拙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她剥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橘子的甜混着薄荷的凉在舌尖散开,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
抬眼时正好对上许予淮偷偷看过来的目光,他像被烫到似的立刻低下头,耳根却红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后颈都染上了粉色。
“许予淮。”姜未含着糖说话,声音有点含混不清,带着甜甜的回音,“你是不是不喜欢喝汽水?”
他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过了半天才闷闷地说:“还行……但你更需要。”其实那天上午他去买东西时,就看到她在小卖部的冰柜前徘徊了半天,盯着桃子汽水的瓶子。他当时没敢叫住她,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天边染上了淡淡的橘粉色。
晚自习的预备铃声轻轻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姜未看着桌上那瓶没开封的汽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桌沿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就像此刻,相册里的汽水早已喝完,可那天的桃子甜气却好像还萦绕在鼻尖。姜未合上相册,指尖轻轻划过照片里许予淮偷偷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的欢喜和紧张,此刻都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
她突然笑了。原来有些温柔,早在那个闷热的夏天就藏好了,藏在冰镇汽水的凉意里,藏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藏在他笨拙又认真的还礼里,像夏夜晚风里的一丝甜,轻轻吹过整个兵荒马乱却又闪闪发光的青春。
姜未认真地在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字:汽水没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