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9、九

　　柳闵之扶着春棠的手还没走到叶机书房门口，远远看见侍候的宫人们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就料想今日叶机的心情好不到哪去。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触叶机的霉头。
　　眼尖的平顺还是把柳闵之抓了个正着，眼见着柳闵之要转身离去，什么也不顾地扯着嗓子喊起来：“公主殿下！殿下您怎么来了？”
　　平顺是来福的徒弟，十几岁的年纪，把来福的眼力见儿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不算稳重，眼巴巴的，满脸的“公主殿下快来救救我们”叫人不忍直视。
　　平顺话音未落，身边立刻有小宫人小跑着进去向叶机通传——其实通不通传已经不重要了，平顺这一嗓子，死人都能叫活过来，不愁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听不见。
　　柳闵之知道溜不掉了，迎上平顺谄媚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问：
　　“出什么事了？”
　　平顺立刻回以更低的声音道：
　　“今早看了胡人送来的拜帖就……”
　　柳闵之了然。
　　周国皇帝的生辰少不了邻邦侍者的庆贺。周国建国没几年，好不容易把胡人打退出山海关，关系自然不怎么样。眼下北方干旱的事迟迟未决，氏族与新贵之间的矛盾持续上升，叶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还要处理一大堆外交关系，想来确实不容易。
　　柳闵之端得一副镇定自若的假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春棠扶着柳闵之的手似乎僵硬了一些。柳闵之没有细想，只当是春棠在担心自己不慎触怒天颜。
　　不过柳闵之有一种莫名其妙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自信：叶机不会生自己的气。
　　当她跨过一道道雕花木门时，侍候在旁的宫人们纷纷抬眼报以如释重负的感激神情。
　　柳闵之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们的目光宠坏了。
　　叶机的案头堆着两三垒折子。皇帝陛下本人正仰靠在交椅上掐着太阳穴，挥手让人把没喝几口的冷茶撤下去，听见脚步声眼前一亮，站起来向柳闵之走过去。
　　其实叶机一早就知道柳闵之来了，甚至能根据宫人通传的声音远近准确估算出柳闵之从正门口走到自己身边的时间。
　　他是故意装出一副忙于公事的倒霉样的。
　　叶机在撒娇。
　　“你怎么来了？”叶机问。
　　这神色分明说的是“你怎么才来”。
　　叶机都把台阶铺到脚下了，柳闵之不好意思不走下去。柳闵之拦住了那个准备退出去的奉茶宫人，装模作样地试了试杯盏的温度。
　　柳闵之明知故问：“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当着宫人的面，柳闵之也不好叫叶机大名。
　　“几个鞑子罢了。”叶机习惯性地凑近，闻了闻柳闵之身上新鲜的药味，确认按时服药后才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怎么走得那么急，都出了一身汗。”
　　话音未落，叶机的手背已经递到了眼前，食指轻轻替她掖了掖额角的头发。
　　柳闵之下意识想躲，没躲开，顺势装作要歪头的样子，瞧着叶机笑：“没办法呀，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急着来瞧瞧热闹嘛——嫌我啊？”
　　叶机“嗤”地笑了。
　　“怎么会？”他说，“多出门走走对你身子有好处。”
　　叶机牵着柳闵之手，柳闵之由他捏着手指，用小指勾了勾他的小指。
　　虽然皇帝陛下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但笼罩在周身的威压明显弱了下去。默默作了一整天笔洗的来福长舒了一口气，想到平顺在外嚎的那一嗓子，感慨平日里总算没白疼。
　　来福大着胆子道：“陛下，殿下前几日落了套紫砂茶具在书房，奴婢仔细收在偏殿了，您看是否……”
　　叶机拧起眉，那句“自作主张”的斥责还没出口，就被柳闵之打断了。
　　“得亏福总管还惦记着，那就送过来吧。”柳闵之瞧着来福吓得只冒冷汗的脸，想也不想就解围道，“陛下想喝什么茶？蜀中的松雾还是临安的藤石？”
　　怕叶机拒绝，柳闵之特地抛给叶机两个选择。
　　“……”叶机看着柳闵之，有些出神。
　　“陛下？”柳闵之晃了晃叶机的手，“叶机？”
　　“藤石。”
　　皇帝陛下轻咳一声，殿内的宫人们极有眼力见地一股脑全退了出去。
　　来福大松一口气，向柳闵之投以感激的目光，屁颠屁颠取了茶具放下就跑，片刻也不敢多留。
　　柳闵之其实没那么神通广大，有替皇帝陛下清心醒神之能。只不过叶机在柳闵之面前会有意识收敛着自己的臭脾气，一面装得无事发生云淡风轻，一面又暗戳戳期待柳闵之能哄着自己。
　　当然不哄也没关系。叶机会自己哄自己。
　　柳闵之动作慢吞吞的——她的茶艺还是前些日子叶机手把手教的，技术上可以说是十分蹩脚。柳闵之心里默念着繁琐的工序步骤，只觉得对面那人正灼灼地盯着她的脸看，快把她的脸上烫出两个窟窿。
　　柳闵之觉得脸热，无奈道：“陛下在想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烹茶。”
　　因为此前根本不会嘛。柳闵之想。
　　她抬眸好笑地瞧了叶机一眼，替他倒了一盏：“嗯，第一次烹茶，请陛下赐教了。”
　　“我们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你觉得怎样？”
　　柳闵之的指尖似乎被茶盏烫了一下，伸手把茶盏推向叶机。
　　叶机低头啜了一口，安安静静地等着柳闵之回答。
　　柳闵之分明觉得他极力压制的焦躁和不安正在他毫无波澜的面皮下蠢蠢欲动。
　　柳闵之也啜了一口，果然不好喝。
　　她点头说好。
　　“咣当”一声，叶机手边那只茶盏被他失手打翻，大半的茶水进了茶盘。
　　下一刻，叶机半跪在柳闵之盘坐着的围榻前，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柳闵之睁大了眼睛看着叶机，叶机灰色的眼睛里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正欲喷薄而出。
　　“我想亲你。”叶机说，“我可以亲你吗？”
　　叶机的手劲很大，他怕下一刻柳闵之摇头从他手中像只兔子似地溜走，又怕太过用力把兔子似的柳闵之捏碎。他的手矛盾的内心活动中微微颤抖。
　　柳闵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迅速被叶机的气息吞没。
　　她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立刻被患得患失、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的叶机按住报以更激烈的亲吻，他舔开她的唇缝横冲直撞，很快捉住了她的舌尖，藤石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彼此纠缠。叶机松开了柳闵之的后脑勺，掐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半张着嘴接受他潮湿而灼热的亲吻。接着叶机把她从围榻上捞了起来，好像在捞一条濒死的鱼。
　　围榻上放着茶具的矮几容易磕到柳闵之，叶机没工夫把它移到另一边，干脆像托着猫儿似的把柳闵之亲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上。
　　柳闵之在叶机换着角度啃自己的间隙里艰难地呼吸，忍不住抬脚踹他，叶机就这样生生挨着，还把柳闵之圈得更紧。柳闵之恐慌起来，叶机亲起人来就像饿狼扑食，越挣扎越来劲，一口一口地把柳闵之咬进自己的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