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7、七

　　等柳闵之再次醒来，叶机已经上朝去了。
　　皇帝陛下的精力可真充沛啊……柳闵之翻着案头的三本《法华经》抄本想。
　　叶机的字挺拔峭直，和他本人的性格似乎大相径庭。柳闵之心血来潮，提笔仿了几个。
　　“怎么样？”柳闵之一手举着自己的字，一手举着叶机的《法华经》抄本问春棠。
　　“像。”春棠答得斩钉截铁。
　　“……”柳闵之把左右手中的字又瞧了瞧。
　　“可是有什么不妥？”春棠问。
　　“没有。”
　　可问题在于，实在是太像了。
　　已经养成书写习惯的人想要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恐怕是很难的。而像柳闵之这样几乎仿了个十成十的，非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不能做到。
　　可柳闵之一个商国来的公主，到周国的日子前后满打满算也仅一月有余，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在她失忆以前，为什么要苦学叶机的笔迹呢？
　　柳闵之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殿下！”春棠忙扶住柳闵之，“殿下你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太——”
　　“别……别叫太医。”柳闵之撑着太阳穴，借着春棠的力坐定，轻声吩咐道，“取痰盂和烛台来。”
　　“可殿下……”
　　柳闵之心血来潮，故意沉了脸色道：“春棠，你是我的人，还是叶机的人？”
　　春棠一脸错愕，似悲似喜道：“殿下……是想起什么了吗？
　　柳闵之不答，只道：“痰盂和烛台……”
　　春棠急忙把痰盂和烛台搬到她面前。
　　柳闵之就着烛台上的烛火，点了方才写的字，等到火舌快烧到指尖，才把快成灰烬的笺纸丢进了痰盂。
　　“拿出去倒了吧。”柳闵之说。
　　春棠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去吧。”
　　“是。”春棠退了出去。
　　柳闵之原地坐了一阵，觉得缓过劲来了，又去了趟藏书阁。
　　藏书阁内果然没有当朝的史书。
　　柳闵之捡了一本民间盛传的才子佳人话本垫在手下，暗中思索着藏书阁的布局。她意识到藏书阁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空间她从未涉猎过，且并无门路进入其中。
　　她只能看见叶机想给她看见的那部分。
　　或者说，她所看见的这座“藏书阁”，其实都是叶机为她一人准备的。
　　当真是煞费苦心啊。
　　柳闵之的头忽如针扎般痛了起来，接着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的护卫第一时间通知了叶机和太医院。皇帝陛下提前散朝，丢下一干朝臣急匆匆走了，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后来有人私下传言，说皇帝陛下听了几句内侍的耳语便不顾天家威仪，没退到拐角便跑了起来，实有亡国之相。
　　又有人说，害得周国皇帝仪态尽失是个正值盛宠的宫妃，原是狐狸变的，实乃祸国妖妃。
　　“祸国妖妃”柳闵之躺在龙榻上迷迷糊糊地挨针眼，还不知道自己结结实实背了口黑锅。
　　朦胧中，柳闵之听见叶机和太医对话。
　　施针的那个说：“臣已为殿下施针缓解头痛之症，公主殿下当以静养为主，切忌劳身劳神。”
　　叶机语气很差：“原因呢？公主为何总是头痛？有无根治之法？”
　　龙床下跪倒一片，众太医面有菜色，皆唯唯诺诺不敢言。
　　叶机指了一个冤大头：“王太医，你也算太医院的两朝元老了，你说。”
　　王太医哆哆嗦嗦：“这个……那个……”
　　叶机指了下一个：“宋太医，你见多识广，你说。”
　　宋太医战战兢兢：“臣……臣有愧……”
　　叶机气得差点砸镇纸，瞧了眼柳闵之遂作罢，只好把镇纸捏在手里指着一圈太医低声骂道：“一群饭桶！要你们何用？不如一并告老替朝廷省笔饷银！”
　　骂是不敢骂响的，怕惊着梦中人。
　　其中一个机敏一些的沉吟半响，终于道：
　　“陛下息怒，公主殿下头痛昏迷，或为喜事啊……！
　　“什么意思？”
　　“或许，这正是殿下记忆恢复之兆啊！”
　　柳闵之睁开眼，看见叶机站在床前。显而易见，他的背影毫无喜色。
　　“……是么？”
　　柳闵之明白，叶机其实并不希望自己恢复记忆。他贪恋这他亲手搭建的、摇摇欲坠的虚构的欢乐。
　　那天叶机在床前沉默地坐了许久，柳闵之醒来后又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关于恢复记忆的事。柳闵之报以遗憾的摇头。他松了一口气，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叶机的床真好闻啊，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是清淡沉静的安神香。
　　他看起来……那么害怕失去自己。
　　叶机一定是有史以来最缺乏安全感的皇帝。柳闵之想。但她不敢细想。
　　她也同样贪恋这温柔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