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6、六

　　这一晚，叶机没走。
　　皇帝陛下千金之躯，竟亲自监工柳闵之抄经。
　　简直岂有此理！
　　柳闵之捏着叶机递给她的笔杆，那笔尖足有两寸长，哪里是能抄经的？分明是不安好心——叶机一定是在戏弄她！
　　柳闵之把那支戳得有如雀尾的斗方笔丢到桌上，不干了。
　　“不会写！”柳闵之两眼一闭，“不识字！”
　　叶机大笑。
　　叶机就是个大昏君！柳闵之心里诽谤：简直比……有过之而不及！
　　比谁？
　　柳闵之愣住了，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叶机一下变了脸色，丢了折子把柳闵之抱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闵闵？闵闵！来人！快去叫章太医！快去！”
　　柳闵之懵懵懂懂的伏在叶机怀里，被温暖的安神香包裹着。叶机小心翼翼恍若抱一只易碎的琉璃瓶，三步作两步把她抱到了榻上。
　　其实在叶机抱着柳闵之走向床榻的时候，柳闵之的头痛已经消减得差不多了。
　　可是叶机身上的气味真的很好闻，叶机的怀抱也是真的让人觉得安全。柳闵之舍不得离开。
　　柳闵之抱住叶机的腰，阻止了叶机把她放平的动作。叶机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
　　“怎么了？”他的声音慌乱，“哪里不舒服？”
　　“……”柳闵之把脸埋在叶机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头好疼，你再抱我一会儿。”
　　真不矜持啊……柳闵之想。但她很快原谅了自己，毕竟和亲公主本人是真的失忆了，就允许她再任性一次吧。
　　叶机果真结结实实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她的脊背。
　　他低声说：“好了，好了，抱一抱就不痛了……再等等，太医马上就来，我们再等等。”
　　柳闵之背后的脊骨和肩胛骨因为躬身而凸起，摸起来有些嶙峋。叶机心痛得要死，知道柳闵之向来挑嘴，之前又闹过两次绝食，醒来以后胃口又不好，竟又瘦了那么多。
　　厨房得换一批厨子了。叶机想。
　　倒霉的章太医顶着两只睡眼惺忪的眼睛来诊脉，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所以然来，又问了柳闵之的头痛什么时候发作、发作时的情状如何。柳闵之没说实话，只说是突然发作的。章太医叹了口气，只道是柳闵之气血虚浮，肝气郁结，开了些舒肝解气温和滋补的汤药。
　　叶机挥挥手让人下去抓药领赏，心想太医院也得抓紧换一批太医。
　　柳闵之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心微微蹙起。叶机用指腹推开她的眉心，又摸了摸她的脸，与柳闵之打着商量：
　　“一会儿喝完药再睡，好不好？”
　　“……”柳闵之偏过脸不让他摸。
　　叶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半碗，就半碗，好不好？喝完有蜜饯吃。”
　　柳闵之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
　　“头痛又不肯喝药，还说不是小孩子脾气？”
　　柳闵之翻了个身。
　　春棠端着药碗和蜜饯进来，叶机接过药碗：“我来吧。”
　　春棠把放着蜜饯的托盘搁置在床榻边的几案上，悄悄退了出去。
　　柳闵之听见响动转了回来，瞧见那托盘上放着四只小碟，分别盛着梅子、蜜桔、冬瓜条和金丝蜜枣。
　　叶机长进了。柳闵之想。竟然学会变着花样哄人吃药了——之前只有糖渍橘子的。
　　柳闵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叶机得意地笑了。
　　还治不了你了。
　　“我抄完经再喝吧？”柳闵之又把头扭了回去，“《法华经》，要抄三遍呢！”
　　“……不罚你了，行不行？”叶机哄道，“把药喝了就不用抄了，好不好？”
　　“那不行，陛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柳闵之说，“况且对皇后娘娘也不公平……”
　　叶机听见“皇后”二字的时候脸上蓦地冷了下来，只是柳闵之背对着他，并没有察觉。
　　“以后别再提她。起来，把药喝了。”
　　柳闵之往床角缩了缩：“干吗？你还想凶我！我现在是病人……我头好疼啊……”
　　“没有凶你……”叶机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把柳闵之翻了个面，“喝药，我替你抄。”
　　“真的？”柳闵之坐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真的。”叶机盛了一勺递到她嘴边，“你喝完药我就去。”
　　一勺一勺吃药才苦呢。
　　柳闵之夺过勺子和药碗：“我自己喝，你去抄经吧！”
　　在叶机的注视下，柳闵之勉为其难仰头喝了半碗。
　　叶机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抄经。
　　皇帝陛下的侧脸很漂亮，眉弓很高，投下一小片阴影，阴影里有睫毛的形状。他的背很直，执笔动作分明很标准，那支小小的笔杆落在他手中，却好像一把刀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柳闵之想。
　　“柳闵之，把药喝了，别想偷偷倒进痰盂里。我都看见了。”
　　叶机没回头，但好像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似的。
　　柳闵之多次尝试无果，终于喝完了药。坐在床头一边吃蜜饯，一边对着叶机的侧脸瞧。
　　还是想不通，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