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然迷雾重重》言微言

5、五

　　皇后当即跪了下来。
　　“臣妾失言，请陛下责罚。”
　　叶机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昭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赞同道：“你确实失言了。皇后失德，愧为六宫表率，即日起……”
　　“慢着。”柳闵之打断施法，站起来走到谢昭和身前道，“皇后娘娘只是和我……本公主，说了几句体己话，怎么就失德了？”
　　叶机的表情出现了一条裂缝，他压低了声音道：“一边去，一会儿再收拾你。”
　　柳闵之不买账，拔高了声音道：“陛下打算怎么收拾我啊？话是我们两个一起说的，要罚不如一并罚了吧，陛下也落个清净不是？”
　　这话说得无礼，乍一听目无尊卑，似把自己放在了与皇后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可是紧要关头容不得柳闵之细想，若是叶机借机发难直接削了谢昭和的皇后之位，引得人心惶惶朝局动荡，自己这趟可就真的白忙活了。
　　昏君！实在是昏君！
　　叶机似乎真的动了怒，眉宇间纹路深折，他沉默地看着柳闵之。他身后的几个宦官纷纷伏在地上，俱不敢言。
　　柳闵之根本不怕他，有样学样地瞪回去。
　　叶机忽然笑了，但不是全然开怀、发自内心的那种笑。他摇了摇头，笑得苦涩而无奈。
　　“罢了。”叶机松了口，“皇后起来吧，该发还是要罚——就罚你们二人各抄三遍《法华经》，静静心。明日午时我要检查。”
　　柳闵之和谢昭和都松了口气。
　　“还愣着做什么？”叶机说，“还不跟我回去领罚？”
　　柳闵之只好耷拉着脸，恹恹地踩着叶机的脚印离开了皇后的宫殿。
　　趁叶机背对着她，柳闵之飞快地转过头对谢昭和做了几个夸张的口型：
　　对不起！下次再见！
　　谢昭和的面容一闪而过、模糊不清，她似乎微笑了一下，柳闵之却分明看见了很深重的哀伤。
　　叶机真是个昏君啊。柳闵之想着，没注意到叶机忽然放慢了脚步，一头撞了上去。
　　大概撞到了他的肩胛骨。好疼。
　　柳闵之捂住额头后退了两小步，不满道：“你……”
　　此时已到皇后的宫殿外，距离柳闵之的小院却还有一段距离。叶机挥手示意宫人退下，拉起柳闵之的手继续往前走。
　　叶机的手很大，力气更大，柳闵之觉得自己手指上的骨头都要被叶机捏碎了。
　　“陛下？陛下！叶机！叶机叶机叶机……！”柳闵之踉踉跄跄被叶机拎在手里，忍不住发牢骚道，“叶机，你走这么快干吗？”
　　“看不出来？”叶机还是放缓了脚步，“我在生气。”
　　柳闵之气笑了:“你凭什么生气？我进宫这么久了，连小院的正门都不让出，满院子的宫人都在监视我，真当我不知道吗？今儿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话还没说完又被你抓回来了，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反倒罚我抄那个什么经——三遍！明日午时！你不如直接说罚我不许睡觉好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叶机停住了脚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觉得我不讲道理？”
　　“不然呢？成天像拘着犯人似的拘着我，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吗？”
　　“你……！”
　　“你什么你，”柳闵之乘胜追击，“心虚了吧？说不出话来了吧？叶机——啊！”
　　叶机忍无可忍，拎猫儿似的把柳闵之揣在怀里，疾步进了柳闵之的小院。
　　柳闵之的心怦怦跳起来，她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又怕叶机一生气随手把她丢下去，乖乖伏在他缩里不动了，还把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叶机果真把她丢了下去——丢在了柳闵之的床上。
　　“……”柳闵之作出自我防御状，“……你别过来啊，我们还没成婚呢！”
　　叶机似乎仔仔细细地看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半晌才问：
　　“找谢昭和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想我见皇后？”柳闵之问，“你为什么从来不提后宫里的事？”
　　“回答我的问题。”
　　叶机沉着脸的时候，周身的威压是很可怕的。
　　柳闵之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寸，却被叶机扳住了下巴，生生往前挪了一寸。他拇指划过她的下嘴唇，没有刻意收住力道，慢慢划到了她的嘴角和腮边。
　　柳闵之难受地蹙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却忘了制止他继续往指尖施加力量——这种带着惩戒意味的动作，叶机似乎曾经做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柳闵之：“疼。”
　　叶机一反常态地没收手：“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想见见她而已——这个千方百计被皇帝陛下瞒着的皇后娘娘究竟长什么模样，如果你是我，你不好奇吗？”
　　叶机一副显然不信的表情，但手上的力气已松了几分。
　　柳闵之见机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作虔诚状地捧在胸前——约莫一拳的距离：“如今我见到了，也算了却了一个心愿。”
　　“她不如你。”叶机说，“在我心里，谁都不如你。”
　　柳闵之表情空白地眨了眨眼：这措不及防的告白是怎么回事啊？！叶机没必要为了两国边境安定把一世一双人的戏码演到这种程度吧？！虽然本公主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叶机的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柳闵之“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她确实有点喜欢叶机。
　　她的脸微微发烫，移开目光：“那个……我其实不是真心想做皇后的啦。”
　　由于害羞柳闵之没有与叶机对视，因此也没有看见叶机的脸色在听到“不是真心想做皇后”的时候骤然一变。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某种可以称得上是恐惧和痛苦的东西，在叶机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么……能做个自由自在的宫妃就好了，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柳闵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耳尖发烫，“我是失忆了，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我来周国是为了维系太平的，不是来搅乱周国朝纲的。这世上的每一个位置冥冥中都有定数，就比如皇后的位置轻易动不得，必须由谢家人来坐，这些，我都明白。”
　　叶机打断道：“你不明白，别听谢昭……”
　　柳闵之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伸手掩住了叶机的嘴：“我只是醒来以后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慌，没做好和你……和你成亲的准备，所以找了个借口，不是真的想要争权夺势。”
　　“你要是以后不再喜欢我了，能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就可以了，像这间院子就很好。”柳闵之笑笑说，“这些日子你待我很好，虽然你总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人不许我做这做那……此外几乎都是有求必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这里的日子远比在商国快乐，快乐得都有些不真实了。所以我说嫁给你，也是真心的。”
　　柳闵之话音未落，忽然被叶机重重抱在了怀里。
　　叶机抱人的时候总是很用力，仿佛要把她按进身体里去似的。
　　她陷在叶机温暖踏实的怀抱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全。这种安全让她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她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
　　“不会不喜欢你，永远都喜欢你。”叶机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那都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