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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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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宫中最热闹的事就是筹备皇帝与商国公主的婚礼。
柳闵之撑着下巴看着宫人们脚不着地地忙里忙外,觉得非常荒唐。
春棠照旧在一旁陪侍。她除了在必要的时候不得不开口以外,几乎像个哑巴。
柳闵之捏着糖糕问春棠:“叶机是有皇后的吧?”
春棠没说话,垂眸替柳闵之续了三分之一盏茶。
她的手在抖呢。
柳闵之咬了一口糖糕,桂花味的,似乎还加了一点薄荷。
小公主决定换个问题:“皇后住在哪?”
春棠慢慢转过食盒:“殿下试试栗子糕。”
柳闵之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有事瞒着她,还明目张胆地瞒着她。一群人欺负一个异国公主算什么本事!柳闵之恨恨地咬了一口栗子糕。
柳闵之以春棠左脚迈出厢房为由,罚她洒扫小院一个时辰。小院其实不小,所以柳闵之十分善解人意地罚了院里所有宫人帮春棠一起扫。
离开前柳闵之清点了院里的人数,并顺便威胁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确保没人能向叶机通风报信。
不就是皇后的住所么,后宫就这么大,一处一处找,总能找到的。
她必须见一见皇后。
柳闵之很少出自己的小院——实际上自她醒来后,根本没有出过小院半步。叶机直接在她的小院西侧造了一条路通往他自己的书房和前殿。从前殿往南走就能看见藏书阁。柳闵之对后宫里的面孔还没有对那些个轮番苦劝皇帝收回废后诏书的老臣们的面孔熟。
皇后的位置牵制着前朝诸多势力,是各个权力集团之间博弈的结果,不是谁都能坐得的,连皇帝自己都决定不了。柳闵之虽然记忆全无,但也总归出身深宫,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她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她本来想借着想做皇后的借口把婚事再拖一拖,谁知叶机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真是个昏君,简直不像话。
皇后的宫殿不难找,柳闵之假装自己是个位份不高的妃嫔,沿路问了几个位份不高的宫女,就来到了皇后的殿前。
“劳烦通禀皇后娘娘,”柳闵之假装自己是叶机的宫女,装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口吻吩咐门口的守卫,“就说陛下有事托奴婢带几句话给娘娘。”
柳闵之没有正经位份,衣着首饰并不遵循周国的规制,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爬过龙床的女官的意思。守卫不疑有他,迅速进殿回禀了皇后。
柳闵之的心一直悬到见到皇后的那一刻才堪堪落地。这不能怪她,春棠和那一院子的宫人全都是叶机的眼线,叶机看似宽容温和,实则是个蛰伏不动的控制狂——柳闵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老爱装着,不过既然他装都装了,柳闵之也只好装作不知道。总之,柳闵之能不受阻拦地见到皇后实属不易。
皇后是个看起来非常沉静的大家闺秀。她的妆容服饰连同头发丝和指甲盖都一丝不苟,她的眼睛和柳闵之一样是深褐色的,这意味着她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
“你来了。”皇后见到柳闵之时眼中露出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似乎早预料到柳闵之的到来。
柳闵之还没学会周国的礼仪,只好对她行了一个商国的交手礼。叶机没管过她这些,柳闵之见叶机从不行礼,叶机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皇后娘娘万安。”柳闵之解释道,“我不懂周国的规矩,前阵子还病了一场,醒来好多事都了,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娘娘见谅。”
皇后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无碍。都下去吧,我和……殿下,单独聊聊天。”
宫人们安静地退了出去。
“殿下随便坐,不必拘束。”
这里大概是皇后每天面见宫妃的地方,宽敞,明亮,梨花木椅摆在正厅的两侧,木椅之间放着方几,几案上摆着茶水和点心。柳闵之就近坐在了皇后身边。
皇后看起来有些难过。
“娘娘要和我聊什么?”
皇后神情微愕,显然没料到柳闵之会反客为主。
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叫谢昭和,我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谢逸兴。我的长兄在翰林院做事,长嫂是刑部侍郎崔望的嫡女,次兄进士及第,如今是待阙的第二年。”
柳闵之想了想,也自我介绍道:“我叫柳闵之,是商国的和亲公主——其余的便不记得了。其实我也不记得我究竟是不是和亲公主,不过我确确实实叫做‘柳闵之’。”
谢昭和哑然。
“别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柳闵之笑着说,“皇后之位尊贵,无关坐这个位置的人到底叫‘昭和’还是‘昭离’,而在于她姓‘谢’。在于这个家族的世家地位,在于她父亲的官职与威望,在于她族中人的姻亲关系,就是不在于她自己。”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周国,但也猜得到谢家与崔家应该都是很有势力的名门望族。”柳闵之挑了半天,终于看重了几案上的一只茶点,捏起来咬了一口。
谢昭和道:“这个位置……非我不可。”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超乎寻常的平静神色。
可柳闵之没由来地觉得那副沉静如水的皮囊下暗藏着汹涌的急流。
她一笑:“你说实话与我听,不怕叶……陛下迁怒你吗?”
“怕。”谢昭和坦诚道,“但我更怕朝纲不稳,时局动荡——这一点,公主殿下应该感同身受才是。”
柳闵之有些心虚,因为商国的经历她几乎半点都不记得了。不过她如今是和亲公主,为了两国边境安定她必须嫁给叶机——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所以客观上她认同谢昭和。
见柳闵之大概听进去了一些,谢昭和继续道:“陛下开国不足三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鲁地又恰逢十年难遇的干旱,再加上军中势力盘根错节,西北守备隐隐有坐大之势,而朝中人力凋敝亟待可用之才……大周的朝局经不起动荡了。公主殿下,我不是有意赖着这个位置不肯走,而是只要我在这里,谢崔两家就有足够的立场联手站在陛下身边牵制住朝中其他势力。若时机成熟,四海安定,我自会请辞,必不会搅扰……”
柳闵之摆手:“我没想过要抢这个位置。”
“……”谢昭和,“什么?”
柳闵之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真成傻子了,我一个商国来的吉祥物做周国的皇后,这不是闹着玩吗?”
“……”
“当时陛下问我什么时候与他成婚,我觉得奇怪,和亲公主有拒绝和和亲对象成婚的权力么?在我失忆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不愿意和叶……陛下成婚……这些,我都想不明白。”柳闵之说,“可是我也不敢真的问出口,没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院里的宫人不是哑巴就是皇帝的眼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着拿皇后的位置做托词,把婚事再往后拖一拖。”
皇后的眉毛蹙起,喃喃道:“……陛下他,连这些都没告诉你么?”
“告诉你什么?”
柳闵之和谢昭和相视,谢昭和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慌乱,柳闵之看见了恐惧。
“谢昭和,你说,孤该告诉她什么?”
叶机一步一步,走进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