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蓝田日暖玉生烟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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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校长室打过来的电话时，蓝田正在批改学生的考卷。已经临近学期末了，学校的一部分学生也已经放假回家，安静的林荫道上，只有几片泛黄的树叶在寒风中孤单地打着转。她没开车，因为像她全身处在颤抖的状况下，根本就没法自己开车，
赶到医院里时，人刚刚从急救室转到了ICU，隔着长长的廊道，雪白的墙壁，蓝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往下飞坠，就像做匀加速运动般，一颗心悬在半空，没个支撑点。病房门口已经围拢了好些个人，其中的好几个人她都不陌生，尤其是低着头靠在墙壁的那张略带稚气男人的脸庞，她更是熟悉。
“刘医生。”蓝田上前了几步，叫住了转身正准备离开的医生，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有颤音：“现在人怎么样了？”
刘医生回头见是她，张着嘴似是想说什么，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冲她递了个眼色，才道：“还是来我办公室再说吧。”
这样无奈的眼神，无端让她的心猛然一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不远处的男生身上停留了几秒，只来得及跟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医院的办公室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刘医生让蓝田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随手并递上了一杯水，退回自己的位子上坐定，才开口说：“情况有些不太乐观，人虽然保住了，但是今后怕是不会有自己孩子了。”
蓝田沉默。
堕胎？大出血？电话里抓住的几个骇人听闻的词语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她却忽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也停止了不断下扯的力量。
还好人没事。抿了抿微有些颤动的双唇，抖着手喝了一口热水，蓝田这才慢慢抬起了头，眼神依然清澈，却见薄薄的嘴唇早已经布满了清晰的牙齿印。
“刘医生，你能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离开刘医生的办公室时，她已经大略了解事情的起始，顺带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学生怀孕在大学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学校的处理方式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次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吧。伸手扶了一下额头，蓝田想了想，举步朝病房走去。
“蓝老师……”
“张骞，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回头交份说明来我办公室。”见到那个犯了错的男孩死灰般的双颊，绕在舌尖的话又被她原封不动的咽回了肚子，只是疲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的发言。“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说对不起，我不想苛责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像个男人一样，敢于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误。”
“我知道。”男孩点头。
“有没有通知她的父母？”
“刚才医院方面给她爸妈打过电话了。”张骞垂丧着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是蓝老师，我是真的爱琪琪的，该负起的责任我会承担。”
爱？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吗？真是幼稚！
“你知道什么叫爱吗？让她这样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就是你爱她？张骞，你不觉得你的爱太自私了吗？还是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让她冒着生命的危险为你堕胎？你们现在有什么资格谈爱，经济不独立，完全依赖家里，你拿什么来爱她，你的爱能弥补她所受的所有创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骞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蓝田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的男孩讷讷地抓着衣袖。
“张骞，不要轻易说爱。你们还太年轻，对于你们来说爱这个词太过沉重了。”缓了一下前一刻紧绷起的神经，她又道：“也许你并不爱琪琪，如果真爱一个人的话，你就不会让她受这种苦。还有她的父母，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说？”
“我会告诉他们，我会娶她！”男孩抬头，语气坚定。
“即便是她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蓝田咄咄逼人。
“我…还是会娶她！”
“可是，刚才你却犹豫了。”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自己看到的事实。
“我没有……”
“如果你坚信自己能做到的话，那我希望你能将这个承诺一直坚持下去，如果不能的话，就不要随便夸下海口。”蓝田伸手拍了拍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男生，语重心长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也不是做承诺的时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这件事不仅学校会出面处理，恐怕警方也会介入。最坏的结果…怕是你们俩都会被劝退学。”从震惊，恼怒，到现在的平静面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在经受着什么，就像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尽管剧情重复，但仍会心有余悸。
清楚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于是她又说：“我答应你尽量会替你们争取，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只能看学校方面了。”他们不是懵懂的孩童，该是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的时候了，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要付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两人都是自己班里的学生，所以毫无置疑的，她和另外一个教务主任代表学校同医院和家属交涉。医院方面还好，只要跟他们方面打声招呼就好，棘手的是病人的家属。
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怎么会接受自己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女儿，后一秒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就像方才，她和另一个护士拦住了病人父亲气极动手要打人的动作。
其实她何尝不懂父母的心思，正因为明白，所以她心里更有说不出的难受。
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低头抹泪的父母，蓝田轻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觉得很遗憾。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琪琪能够醒过来。”刘医生也说过，只要病人能在24小时内清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还有琪琪发生意外的那家私人诊所的有关负责人也已经被拘留了，我想警方很快便能查明真相。”这也是她担心的地方，因为这不仅仅只关系学校名誉，学生形象，事件直接定性为严重的医疗事故，就不知道接下来又会牵扯出什么了。
再说不管是学校方面，还是家长这边，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再多的她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了，因为任何的安慰在悲痛欲绝的父母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而她也在这一刻深深体会到了蓝途和孙秀兰只一天两鬓那新添的几十根白发，如果可以，她想他们当时是多么希望能替她受这种罪。
回到家依然是很晚了。郁璟言听到门外的动静给她开门时，她正低头翻着包包找钥匙。见到他，似乎是怔愣了几秒，才摸摸头发，唇角慢慢浮了一丝笑容：“你回来了啊？”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抹笑里糅杂着浓浓的疲惫和倦意。
郁璟言皱着眉后退了几步，回到了房里，不答反问：“刚才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大概没电了吧。”蓝田头也没抬。
郁璟言哦了一声，这才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中午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说下午会回来？”
换鞋的动作滞了滞。因为俯身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变形：“我忘了你说过要回来了。”是了，前两天他去临市开会，中午是有打电话说下午要回来的，如果不是想着医院离这边稍近，今晚她铁定直接回学校公寓了。一边暗暗叹好险，一边转过身随口问道：“那你吃饭了没？”
这下，郁璟言直接由皱眉跳到挑眉了：“不要告诉我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吧？”说着，只见他忽然抬高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她的跟前。
“我……”顺着袖口被拉口的手腕，蓝田顿时哑口无言了，只见黑色的底盘上清晰地指向了11这个数字。
“真的还没吃饭？”上次是谁大晚上闹胃疼的？
真是比变脸还快，刚才还听着平静无澜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蓝田心知他这是生气前的预兆，于是解释说：“今天我真忙晕了，学生出了一点事，从下午一直到现在都呆在医院。”还不，还是等安排双方父母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住下，她才赶回来的。
后来，张骞的父母闻讯也从老家赶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场手忙脚乱，男孩的父母听说是自个家儿子让人家闺女变成这样，又是拳打，又是脚踢，旁人拦都拦不住，后来还是医院的护士跑过来制止，才停止了这场战争。
听她这样说，郁璟言这才看清她眼底下的青色，刚才她一直低着头，他只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现在她微抬着下巴，柔和的灯光中，他甚至连她脸上细小的毛孔都看的一清二楚。
蓝田没注意他正观察她，只是伸手推开挡着自己去路的身影。现在她又冷又饿又困，外加她又极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偏偏一下午都呆在医院，此时此刻，她只想洗去全身好似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过的气味。
郁璟言还想问什么，但见她一副疲倦之极，走起路跌跌撞撞似乎很累的样子，他只好咽回到嘴边的话，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了对面的厨房。
等郁璟言摘下围裙将汤圆从锅里捞出来，也不见隔壁盥洗间传来开门的声响。敲门想提醒她一下，低头却不防门缝漏出几缕明黄的光线，仔细听里面也无半点声响。蜷起的手指停在半空，狐疑地拧开把手，在见到里面的场面后，摸摸后脑勺，他却不由地哑然失笑。
她竟然趴在浴缸里睡着了！
真有那么累吗？他再次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推开门，蹲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脸颊，郁璟言唤她：“蓝田，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叫她，蓝田甩开爬上自己脸颊上的毛躁，缓缓张开了双眼。一睁开眼睛，一双带着戏笑的深邃双眸毫无征兆地撞进了眼球，她一惊，脚一滑，许多水花溅到暗色的地板砖上。这么一惊，她倒是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开口时，只听她的声音结巴了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门没锁。”郁璟言起身将她放在篮子里干净的睡衣递给她。
蓝田讷讷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衣物。虽然他们已经无数次坦诚相见了，可是这么明亮的灯光……她忽然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只能顺着本能的动作，护着胸口，感觉带着湿意的脸一点点发烫：“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见她这副好似要被人侵犯窘迫样子，郁璟言挑高了眉，正想开口揶揄她几句，但是目光移到她有些略带红肿的眼睛，他却讪讪地住了嘴。
“好，我出去。”郁璟言点头同意，“那你动作快点，不然待会儿汤圆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
对上瞠目结舌的大眼睛，郁璟言不由地伸手揉了揉蓝田微湿的发，却只见他又很快地收回手，然后冲她暖暖一笑，抓起一旁的干毛巾，用眼神示意她接住。
“好了，不要再发呆了，水都凉了，小心感冒。”说完，他不再有其他动作，转身离开并细心地替她掩好门。
蓝田怔怔地摸着刚才被他触碰过的头发，仿佛上面还犹带着未消散的余温。
他大她四年，而这四圈年轮当然不只是摆设。论深沉，她比不过他；比心思，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不懂他，看不透他，肖箬水说郁总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笑，可是她倒觉得不是他不喜欢笑，而是他的笑容下隔了一层她打不破的疏离和防备，就像蒙了一层薄雾看花，花影灼灼，到底是花，还是只是影子而已？
而她呢，她不否认郁璟言是个好老公。外人眼里他冷漠疏离，谦逊有礼；家人眼里他细心周到，尊老敬贤，就连之前一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孙秀兰也渐渐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给她打电话时，还不忘念叨他几句。
不管是娘家人，还是一帮死党，个个对他夸赞不已，直嚷着她挑了一个好夫婿。是啊，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更不遑论有傲人的家世，想必是女人都会喜欢上他吧。所以她到底在介怀什么？
是害怕自己的过去被他知晓，还是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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