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八月灯火

153、长夜篇14：何盼子案（十一）

　　36、
　　朱若霞又说：“这个章硕和他妹妹也不是一直在首都，我打听过了，章硕和妹妹大学毕业之后就回了滇城，先是在龙环路那边做建材生意，和章琴分居，只不过章琴爱面子，因为孩子们之前是在首都上的大学，所以她总是爱对身边人说自己的儿女在首都安家置业，谎话说多了她自己都当真了。”
　　“看来这个章硕不太老实啊。”
　　“章硕和章兰研究生毕业后一直都在滇城，只不过妹妹三年前去首都发展了，而章硕是两年前才去的首都，时间线对不上，”朱若霞补充道，“对了，章兰现在是双立集团旗下子公司的设计师。”
　　章硕和章兰两兄妹，一个是双立集团的业务部经理，一个是设计师，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双立集团，那可是赵立民和赵立刚的产业，跟傅强关系匪浅。
　　话是那么说，但章硕倒是表现得相当配合，他抵达滇城市局的时候正好是下午的三点，风尘仆仆地带着儿子进来，人家问他来做什么的，他一脸着急地询问耿警官在哪里，说自己是来配合警方调查的，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讯问室。
　　“姓名。”
　　“章硕。”
　　“年龄？”
　　“三十五。”
　　“家住在哪里？”
　　章硕礼貌而谦逊地看着眼前的警察，故作不懂程序的外行人样子：“警官，我应该没犯事吧？怎么......你们搞得跟审问犯人一样啊。”
　　“配合调查，按程序核实信息，是为了尽快厘清情况，不是针对你，”耿童公事公办地将保险单复印件推到他面前，指尖轻轻点在投保日期上，“两年前，你给你的母亲购买了这份意外险，认吗。”
　　章硕看一眼桌上的东西，点点头：“认。”
　　向恒：“社区说你们母子关系一直不算和睦，高中就常吵架，还动过手，后来你成家了也不常回来看她，怎么突然想到给她买高额意外险？受益人还是你。”
　　章硕脸上的谦逊依旧，只是攥着膝盖的手指紧了些：“警官，母子哪有隔夜仇？我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常年在外，心里总归惦记。买保险就是图个安心，万一有个好歹，也能有笔钱应急，受益人写我，也是因为我是她儿子，总不能让外人受益吧？”
　　“也是，那看来，是我们错怪了你？”耿童道，“听说你母亲是在三亚旅游的时候去世的，死因是溺水。”
　　章硕：“是，当时我们......没能及时发现，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过去了。”
　　向恒犀利地看向他：“是没能及时发现，还是故意拖延时间。”
　　章硕愣了愣，眼里满是震惊：“警官，那是我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你先别急着反驳，”向恒说，“我们警察说话办事都是有依据的，之所以把你叫过来，也是为了你母亲。”
　　说着，讯问室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邹望步履匆匆地进来：“查到了，这是几年前龙环分局的接处警记录单。”
　　一份被打印出来的文件就这么到了向恒手里，邹望离开之后，向恒翻了翻这份记录，挑眉：“我给你念念吧，说不定你就记起来了——警情概要，报案人章硕称，其于当日凌晨0时许在龙环路后巷街遭到三名陌生男子围堵威胁，对方索要‘欠款’并对其进行殴打。章硕表示不认识对方，亦不清楚欠款缘由，遂报警求助。”
　　章硕面上有些心虚，眼神不敢直视向恒。
　　向恒嗤笑一声：“当事人首次陈述时坚称自己无故被殴，对欠款一事表示完全不知情。”
　　“那个，警官，我——”
　　“但民警依法对你们进行分开讯问的时候了解到人家打你是因为你欠了一屁股债，却拖了整整三个月都没能还上，而你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再后来民警发现你欠的债是赌债，”向恒说，“龙环分局的同志还顺着你们的指认捣毁了一个小型赌场，最后你因为及时悔过外加积极指认，行政拘留了十天就放出来了。”
　　耿童双手轻轻交叠放在桌上：“章硕，你欠了这么多钱，被人从街头追到巷尾，当时应该很想找个机会把窟窿填上。不然等你出来之后人家报复你怎么办？”
　　“我，我是赌过！”章硕有些羞愤，怒道，“但我也不至于为了钱故意买份保险吸我妈的人血馒头吧！”
　　耿童：“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购买那份保险，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章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入套了。
　　耿童淡淡瞥他一眼：“所以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章硕紧抿着唇，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警官，你大可以去问当时派救护车过来的医院，我妈真的是意外走的，而且海边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就算真有本事，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瞒天过海吧！”
　　“嗯，这一点我知道，你母亲确实死于溺水，”耿童说，“但是，她溺水的原因是心脏病发，又恰巧是在温度较低的海水里，导致她一个人没法向岸上求援，所以才淹死的。”
　　章硕咬紧牙关：“我是她儿子！你不也说了她是淹死的吗！你凭什么调查我！”
　　“调查你，是因为有疑点，”向恒冷冷地说，“你刚也说了你是她儿子，没有杀害她的动机，但光明社区的群众可都反映过了，说你跟你母亲关系不好，已经很多年没回家探望她了，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在两年前给她购买这份保险，又为什么会于一年前急匆匆从首都赶回家里过年，甚至说动了你母亲去三亚游玩。”
　　章硕：“我是跟她关系不好，但那都是以前不懂事！后来我也有儿子了，我也是当父亲的，孩子长大之后一直问我奶奶在哪里，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回家看奶奶，警官，任何一个当了父亲又同时是儿子的男人都会自责的，我只是想好好地孝顺我妈，弥补过去的遗憾，这也有错？”
　　“既然你这么孝顺，为什么这些年都不让你儿子去看奶奶，即使你就住在距离建华区不远的龙环路。”
　　章硕道：“我只是觉得她的教育方法不对！我的儿子我想自己教育！仅此而已！”
　　桌上，耿童的手机震动一声。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皱着眉，拦住了正要发作的向恒。
　　他站起身，云淡风轻：“章硕，到底要不要说真话，从这一刻起由你自己决定。”
　　章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耿童居高临下，冷眼瞥着章硕：“你妹妹也来了，据我所知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比起你，她会成为一个新的突破口。”
　　说着他便和向恒离开了这间讯问室。
　　章硕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拍桌怒骂，说着就要冲出去干架：“草了......姓耿的你不是个东西！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你给我回来！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砰。
　　门被其他民警关上了。

　　37、
　　走廊上，向恒忍不住吐槽：“章硕看着挺吊儿郎当的，没想到是个妹控啊——哎话说你怎么猜到的？社区那同志也没说啊。”
　　“观察。”
　　向恒：“观察？”
　　耿童走在前面，轻飘飘地说：“社区民警带我们去他家的时候你没注意么，章硕以前的家虽然没钥匙进不去，但门口却挂着一串串的手工幸运星，五颜六色，楼道的墙壁上也都是用蜡笔画的涂鸦，其中有一幅是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旁边还写了‘永远爱妹妹’几个字。”
　　“我去，我都没仔细看，”向恒说，“但是大家家里不都这样么，我觉得很正常啊。”
　　耿童回眸：“那是因为你身处的是一个相对幸福且正常的家庭，所以你不会注意到他们家门口的细节，至少我家没有幸运星，也没有涂鸦。”
　　向恒默默闭嘴。
　　耿童笑了一声，继续说：“章硕虽然是别人眼里的不良少年，但在妹妹眼里，也许他就是那把能够遮风挡雨的伞，妹妹胆小怕事，这就是他少年时期所有恶劣行为的根源所在。”
　　见到章兰的时候，向恒礼貌性地问了句孩子怎么没来。
　　章兰长得挺漂亮，但是很质朴，没打扮，却穿着一身低调的奢侈品，对警察很礼貌：“孩子在首都呢。”
　　“你不担心？”耿童问。
　　“有保姆带，不用我操心，”章兰说，“警官，你们找我，是为了我妈妈那件事？”
　　耿童微微颔首：“对。一年前，你母亲在三亚旅游时溺亡，我们想向你确认一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其实说来也挺愧疚的，我一直都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去跟着她，”章兰自责地垂下眼眸，“那时候我在首都忙着工作走不开，只能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去，但我妈妈总是会发短信说想我了，我每次都和她说，等过年我就回家了，但每次都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我工作太忙了，儿子又快上小学，顾头不顾尾的，”章兰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医生说我儿子是多动症，注意力不集中，上了小学很可能融入不进去，所以我的心就一直放在孩子身上，也没怎么关心过我妈妈。”
　　耿童将一旁的抽纸递过去：“一年前你和章硕带着全家回了滇城看望你母亲，还说要带她去三亚养老。”
　　“是，是的，我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因为公司年后要提升产量，又刚好准备裁员了，我很焦虑，想着等这阵子过了再回去看妈妈，”章兰说，“但我哥提议全家一起好好过个年，他说他知道我想家了，就让我放松放松。”
　　耿童：“是章硕提议你们回去过年的？”
　　“对，他的意思是，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总要孝顺孝顺长辈，而且他还想借着这个由头修复和妈妈的关系，我就同意了，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好，”章兰抹了把眼泪，“要是我早知道妈妈会出事，我宁可不回家！”
　　“你慢慢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看到我们都回去了，妈妈很意外，但也很高兴，给我们做了一大桌子饭，”章兰道，“我哥和我妈妈聊得挺晚的，本来我妈妈是不想去三亚的，说年纪大了，不想折腾，就只想一家人在一起。后来我哥和她好说歹说，她才去的。”
　　耿童问：“所有的计划都是你哥哥做的？”
　　“嗯，我从小就跟在我哥屁股后面，这次去三亚也是，他做的攻略，说是先旅游，妈妈操劳了大半辈子，怎么着都得先享受完了再养老，”章兰说，“那天，我们去海边玩，我儿子和侄子都是很闹腾的性子，我哥说他看着妈妈，让我全程盯着孩子们......我也不知道就那一瞬间就出意外了，当时人太多了，孩子们说口渴，我只是去买了个水，一眨眼我儿子就不见了，然后我哥帮着我一起找，最后孩子是找到了，但妈妈却......”
　　章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