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渡》金帛绣山河

5、血月危夜（四）

　　进入考核秘境七日有余，血月依然悬挂，比之前大了两倍不止，暗红显眼，白日黑夜都没变化。
　　事实上，血月危夜指的不是夜，而是整个血月周期，无论时辰几何，整个魔界都会陷入极夜。
　　而三人之间，唯一能辨认时辰的人是本界魔族冯遇楼。

　　后者指着月，“你们看，血月边缘是有一圈光圈的。当光圈泛黄，就是白日；光圈泛红，就是夜晚。准确到时辰，看血月内核。颜色浅淡在我心里头有杆秤，所以我能准确分辨现在几时，不过危月会在七日到十五日内，颜色越来越深，直到不能从颜色浅淡分辨时辰。”
　　听冯遇楼普及知识，江云织与方圆两名外乡人似懂非懂，仰望月亮，仅勉强能分清个白日黑夜，毕竟他们心头没有“那杆秤”。

　　冯遇楼说罢，摸摸袖口，数道红色丝线便争先冲出，最终又被她一一捉住，握在掌心。
　　至今，她手中的心脉血已有了二十九之数，其中有方圆的功劳，不过这与江云织无关。
　　冯遇楼自然地觑了眼江云织，她想，近几日来，别说动手了，每当自己和方圆与人拼搏打斗，李爱花都远远等待，好像料定他们会赢，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同伴与同伴间另类的信任？也幸好他们没遇上什么劲敌，否则还不知落得如何狼狈。对此，她略有不满。
　　江云织感受到那侧的一道视线，倒像是习惯似得，旁若无人地阖上眼，似冥想去了。

　　一旁方圆看了看二人，什么都没说，却是知道冯遇楼的心思。连他也颇为好奇，他一开始不在意，以为此人是冯遇楼请来的作弊大能，不出手便是先隐藏实力，等到决赛，再将场上竞争者一网打尽，助冯遇楼豪夺魁首。
　　但现在看来，倒不像那般，莫不是其实这女子半点功夫也没有？猜测颇多，但方圆始终不敢问，他想过为什么，得出的结论是——
　　或许他有些莫名惧怕那女子，连话也不太敢搭。

　　“喂，要不要去猎只小兽填填肚子。”冯遇楼忽然道。
　　方圆回神，点点头：“我没问题。”
　　她利落起身，手中藤鞭缠绕，“李爱花，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江云织抬起眼帘，轻吟道：“嗯。”

　　稍后，方圆也拿起剑跟在冯遇楼身后，便听一声唤他二人，“等等。”
　　冯遇楼挑眉回首，抱起双臂道：“想一起去？”
　　江云织道：“你说今夜会有高阶凶兽出没。”
　　冯遇楼思忖一想，“好像是今夜，不过不打紧，我和方圆还能应付，你等着就是。”

　　与方圆经过几日的磨合，他们配合算得默契，不说无往不利，至少有绝对的空间在强敌手上全身而退，是以对于李爱花话里的隐患，冯遇楼没太在意。
　　瞧她笃定，江云织便收了话头，目送二人离去。

　　走出几里地，冯遇楼惊喜发现了前几日不曾出现的牛兽，看品种，定是能入口的。
　　她摩拳擦掌，下意识喉头滚动，小声道：“方圆，我们前后双面夹击，必须要猎到它！今晚我们吃烤牛肉！”
　　方圆认真地应道，待冯遇楼一声令下，二人齐齐出手。

　　牛兽受了惊，背上突然踩上个人，它便胡乱冲撞起来，差点将方圆甩下。
　　冯遇楼的藤鞭死死箍住牛兽的首级，后者巨大的体型形成一块高大阴影，将她整个笼罩，又是一奔，将她扯去数十步。
　　“这牛兽是高阶魔兽，我快拉不住了！”冯遇楼手心藤鞭，随着话语又被拉出一大截，她低喝，显然没办法拿这牛兽如何。
　　方圆欲找时机在牛首首级一击，每每靠近，却总被疯牛摇头晃脑甩开，此时他也被这牛兽耗得几乎脱力，却不能有丝毫懈怠，若他一停歇，牛兽立马就会调转矛头冲撞向冯遇楼，因此二人进退两难。
　　“可恶！”冯遇楼两鬓落汗，她飞快在周遭看了圈，语气焦急：“李爱花哪去了！现在正需要她，她人呢！”
　　方圆道：“李姑娘应在原处等我们，怕是不等久些不会过来的。”
　　冯遇楼死死咬牙，却是在怪罪着自己不应该说大话，“早知道不让李爱花原地等我们了！哪晓得这疯牛这么难擒！如此继续耗下去，我与你准交代在这儿！”
　　她目光投向来时地方。

　　在冯遇楼所望方向几里地外，一袭白衣身影正阖眼吐纳，面貌同样不轻松。
　　江云织试图冲破身体外层禁制，那道法则气息强悍，蕴含烙印者的道，如飞蛾扑火，每一次试图靠近冲击，都会被法则禁制燃烧她的意志。又一次反噬，江云织猛地收力，汗水已然浸湿背心。
　　她深深喘息，眼中格外清明，“须得寻外力破解此禁，以我如今之力，毫无冲破封印可能。”
　　江云织起身，“此禁制虽然蛮横，却是毫无防御在其上，只要能有力量强过此禁制，两股力量相撞，冲击之下必然可破。我法力几乎尽数被封，无力与之抗衡，可如今在这秘境之地却不乏有我所须之力，只须找到与我体内禁制相当的力量，在我能全身而退的情形下保证外力能打在禁制之上，应无性命之忧。”
　　思忖之间，她迈向一面的步伐转了一道，想到冯遇楼，江云织不再犹豫，向着冯遇楼和方圆离开的方向找去。

　　临近，耳畔传来阵阵牛嘷，彼时的冯遇楼仿若看见天神降临，眼中闪烁希冀的泪光喊道：“李爱花！救我们——！”
　　牛兽粗重地喘着气，其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但已被冯遇楼与方圆耗去大半战斗力，如今见又来一人，牛兽猛然暴起，一下子甩开身边两人，向着江云织闷头冲来，势必要一击取胜。

　　见这势头，冯遇楼大惊失色，近乎失声呼喊：“快闪开！”
　　就见李爱花提剑而上，银剑与牛角相撞一刻，火光喷溅，“噌！”地一声，银剑折断。
　　牛角爆发一股威力极强的魔气，她却好似铁了心要与牛兽正面对抗。银剑既断，江云织反手握住腱鞘，就着半柄残剑直插牛首！
　　“噗嗤”溅起血花，牛兽厉声嘶鸣，眼中魔性大起，一股红光摄人心魄，自牛兽血肉伤处，顺着断剑爬上江云织手心，渗透入经脉。
　　冯遇楼爬起身，踉跄呼喊道：“李爱花！它会反噬你的！你这是在找死！”

　　江云织握紧了剑柄，在牛兽首级一拧，将牛兽伤处撕裂更开，而此时牛兽已经没有理智，它完全被魔气侵蚀全身，此时只有对眼前伤它之人的杀念，在支撑着牛兽。
　　即便是死！也要拉上此人一起！

　　江云织将冲进身体的魔气尽量往身体禁制处引，此头牛兽的力量同样霸道，感受之下，她断定此兽可冲破体内禁制，此番行动看似鲁莽，却是她斟酌思量过的。
　　牛兽被冯遇楼与方圆二人纠缠太久，耐心已然耗尽，若在此时突然再有一人出现给了它危机感，此兽定然会倾尽全力与人一战，以求速战速决。
　　在接下牛兽第一次撞击时，她便感受到牛兽体内翻涌的魔气，若是此兽全盛时期她必然引渡不成，可如今此兽体内力量只剩半成，正好满足她所需。

　　冯遇楼心中七上八下，若非李爱花赶来，她和方圆至多不过半盏茶便会饮恨西北，可如今李爱花来了，她却没有半点轻松。全然看不懂李爱花屡屡激怒牛兽此举为何，只是本能惊恐失色，“哇哇”又吐了滩鲜血。
　　方圆也没好到哪去，他捂着胸口，边看局势边在心头测算：“此兽蛮横，若无数人结伴，考核境内恐无人能与之一战，不知李姑娘能否制服它……”

　　说来话长，但这一切却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方圆话落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于牛兽与江云织之间爆发，二者皆倒飞而出，江云织险险撑地，喷出一口瘀血，墨灰色的眼瞳倏然亮起一抹如月光般的皎色，盈盈清明。
　　她成功了。
　　感受到体内一道淤塞之感褪去，取而代之则是舒畅酸爽，剩余魔气只须一些时间，她便可完全驱除。

　　江云织再度抬眼，这次，眼前出现的不是牛首，赫然是跛脚奔来的冯遇楼与方圆二人，她暗自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冯遇楼忧色在脸。
　　方圆一只手无力垂着，脸色苍白，抿唇看了眼江云织，回身警惕那飞出去摔地上就没动静的牛兽，道：“此地不宜久留，牛兽通常结伴而行，我们须尽快离开！”
　　江云织颔首，由冯遇楼搀扶起身，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

　　就在他们离去一柱香，一阵踏地声奔涌而来，掀起一阵尘灰飞扬，正是来寻同伴的牛群。
　　牛群瞧见同伴尸体，仰天发出了凄惨悲鸣，却是无法停留太久，回眸望着身后，即刻又重新飞奔起来。
　　若细看，牛群七八头每头都受了大小不一的伤，它们回望之处赫然跟着二十多道人影，对兽群展开屠杀。

　　高阶魔兽夜行居多，夜幕降下，时不时便会有魔兽嘷叫，或是因人为打斗翻涌的尘嚣。
　　好在三人所在，地势颇高，地形险峻，魔兽通常皆会选择绕道而行。

　　经过白日与魔牛一战，江云织解开了第一层封印，眼下打坐几个时辰，体内魔气已被驱散，如今再探，最外层的却是有三个禁制同时闪烁暗芒。
　　她微微蹙眉，思绪流转，脑海如雷贯目闪过三张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庞，这三人正是对她打下三道封印之人。

　　略有启发，江云织心透思忖：“我破除第一层禁制时便有一段记忆回想起来，看来这些封印与我记忆紧密相连，破除的封印越多，或许我便能快速恢复记忆……”
　　试探着向三道禁制打出一击，不曾想，这一击却是让自己涌出一口鲜血。

　　江云织立即在身体左右两肩打下指印，暂且压下这股汹涌。
　　“如此厉害……”她凝重神情，拭去唇角血迹，重新查探起三道禁制，“这三道封印比起第一层禁制强上百倍不止，即便我如今恢复一些法力，也无法破除……”

　　许久，江云织睁开双目。手心运作法力，一团白气浮显，几近于无……
　　若她猜的没错，越强的禁制封印，相应封印我的法力越多，表层禁制最弱，是以她破除禁制后得以恢复的法力越少，一旦越往内层破除，禁制一定会愈发强悍……如今她能恢复的法力定然比不上被这诸多禁制封印的法力，单靠自己的力量，犹如蚍蜉撼大树，唯有借外力才有机会解开表层禁制。

　　脑海浮现一张温润面庞，那人身姿如松如竹，一举一动尽是风姿，眉目风轻云淡，抚琴奏曲，于落花中悠然自得。
　　江云织目光一凛，几乎是下意识，攥紧了拳。
　　为何自己被打下千百禁制，落于此地，忘却所有，却唯独未忘记此人模样？她对这张风光霁月的脸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造成她如此的原因唯有解开这些禁制，找回丢失的记忆。

　　冯遇楼与方圆二人调息完毕，纷纷睁开了眼，冯遇楼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拉着方圆便去猎食了。
　　回来后冯遇楼手里提着两只野兔，看起来半点魔气也无，显然是普通的野兔，吃了不会有害。
　　不过，这一趟回来，跟在冯遇楼身后的方圆对比刚走时显然脸色有变，却是不易觉察，江云织视线只在二人身上扫过，便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