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渡》金帛绣山河

11、血月危夜（十）

　　折仙网再扫荡不出人，便收了回去。

　　江云织额上冷汗，在折仙网撤回出那刻猛地泄力，缓了过来。
　　元婴老道的诡丹药力已过，此刻她的眼瞳重新回到墨色的乌灰。

　　亲眼见那折仙网的威能，江云织更加清醒，考核之地怎么着也该开了，她须撑起十二分精神。

　　“试炼三十一人生存十三人，十人夺甲，剩余三名考生留作记名弟子，有待考察。”
　　“考核境内十七人，现存两人未撤出。”

　　还有两人。
　　龙坚撇下记名册。

　　不该在里头的，能抓的都抓出来了，竟还有两人躲过去，能耐不小！

　　“龙坚大哥我再去搜一遍！”

　　龙坚制止。
　　“不必，我亲自去。”

　　那魔兵不敢说个不字，低着头便跟在龙坚身后，隐隐感到前方杀意腾腾，连他都不禁为那两条漏网之鱼捏了把汗！
　　这是何必呢！若是顺着折仙网出来，兴许还有回旋余地，可若抗拒不从，死罪难逃！
　　若那两人是魔族，在如此大力搜寻下还装作死人一般藏于秘境内，便是藐视宫规，对魔宫不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若那两人不是魔族……魔兵喉头滚动，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按律当斩！尤其仙修！

　　且亲自前去抓人的龙坚是何许人也？这魔宫内外谁不知他嫉仙如仇！听说，想当年龙坚的生生父母便是被上仙界的仙族杀死，尸骨无存！那时的龙坚半大少年，怎能受得如此屈辱！便是当今魔尊，灭杀那些仙族，自那些仙族手里救下了奄奄一息，仅凭对仙族的滔天恨意吊着口气的龙坚！
　　如今的龙坚，虽杀父母之仇已了，但他对仙族的恨却在百年来与日俱增！他把对杀他父母之恨，扩张到了整个仙族！连带着凡族仙修，只要与“仙”之一字有关，龙坚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今时的危月夜之日，有两个不长眼的算是触了龙坚霉头，同样的血月危夜，龙坚会不会把这恨意转接到那两人身上不好说，但那两人绝对难逃一死！

　　龙坚的眼神带着杀气，一步踏入考核境内，直接将落足方圆十里都踏为平地，步步杀机，周身魔气翻涌，雷霆流动。

　　“仙族之人，该杀！凡族仙修，该杀！违抗我族者，该杀！”

　　感受到一股极具危险气息靠近，江云织凝重神色，她眼下却是没把握与这气息主人一战，为抵抗那缚仙网，她已几乎用尽所有灵力！

　　并不太久，一道浓烈的仙气于高空绽放，江云织定睛望去，便见一道白色光束与一道黑色浓雾相撞，碰撞之下法波震荡，吹倒一众巨树，引起兽潮向四面八方逃离。

　　江云织抬手抵挡音波，远望高空之上，那两道身影并未停留半歇说话，尤其是那黑雾，仿若落下的雷雨，攻势迅猛，连连不断。

　　数个回合，眨眼间便打过，终于那黑影停下，对那白色仙雾启唇：“竟是仙族！”

　　白色仙雾化作一名青衣老者，两鬓斑白，眉目仙气缭绕，全然尽身仙风道骨，他声音淡淡：“小辈何须如此莽撞，打也打了，老夫不愿与你交恶，若你肯，出去后便当未曾见老夫，老夫亦不会伤你族人一分一毫。”

　　殊不知龙坚最厌恶的便是仙族这幅高高在上，故作云淡风轻的假模样！龙坚冷笑一声，战意爆发：“若你是凡修，我可留你全尸！若你是仙族，我将把你神魂撕碎，肉身焚毁，永世不得超生！”

　　青衣老者白眉紧皱，拂袖之下，唤出一座镇魔塔，“既你执意如此，老夫便替天行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天行道！”龙坚狠戾的神情映现青衣老者眼底，随着龙坚每一呼吸，其身躯便长大一丈。

　　“你竟突破了化魔境。”青衣老者肃意，面对这魔族小辈也多了几分认真，手中镇魔塔随他掐诀间倏然化作座顶天塔，即刻就要将这巨魔镇压。

　　龙坚一声怒吼，右拳蓄力砸出，与落下的镇魔塔相撞，两股气息再次掀起狂风，天地为之色变！

　　在镇魔塔的旋转下，龙坚渐渐被逼得后退，他双手抵御，低低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那青衣老者，好似对其有血海深仇。

　　青衣老者轻“咦”道：“他为何如此看我，莫非他认得老夫？”随即青衣老者又暗自否定，将一手背过身去，“我瞧这小辈至多不过百岁，怎可能见过老夫，只怕他与我族有何仇恨渊源，将气撒到老夫身上。”
　　“如此，此子断然不可留！”

　　略一沉吟，老者掐诀力道更大，脸上也出现了未曾有过的认真，“小辈！念你修行不易，速速投降，老夫饶你一命！若还负隅顽抗，休怪老夫取你性命！”

　　龙坚双目火焰喷发，高喝将镇魔塔生生推回一寸，“要打不打，仙族废物！”

　　青衣老者沉下脸，长出一口气，身子正了起来，衣袍无风自动，似乎又变成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再言语，手中另掐一诀，镇魔塔蓦然间，又长数丈！

　　镇魔塔不再旋转，而是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倾尽全力向龙坚压下，毫无意外地将其笼罩其中，砸下深坑。

　　青衣老者摸了摸胡须，犹如俯视微不足道的蚂蚁，拂袖便要将其收去。

　　“ 若非郡主旨意，老夫却不想来这魔界惹尘染身，魔族之人最是难缠，如今有煞古邪神坐镇更是士气大涨，今日我来，杀了这小辈，只怕那魔宫很快便会有动静，于郡主交代之事背道而驰，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小辈方才若愿意归降，老夫岂会取他性命，只是此子杀心已起，我必然非灭他不可。”青衣老者沉吟少许，镇魔塔已飞回他掌心，正要收起，手心镇魔塔却陡然发出嗡鸣！

　　霎那瞬息，青衣老者果断扔下镇魔塔，远远躲开，那镇魔塔落至半空，便直接碎了一层，冲出的人俨然就是衣衫破烂，血肉模糊的龙坚！

　　“此子竟冲破了镇魔塔！”青衣老者双手结印，向天一指，引下一道天元之力，打向龙坚。

　　龙坚暴喝一声，徒手接下了那道天元，虽然这股力量压得他又落下几滴鲜血，他却在其中发出了畅快的笑意，“仙族！不过如此！”

　　眼睁睁看着龙坚将那道天元化去，青衣老者再难稳住风平浪静，他心中掀起波涛骇浪，几乎梗着脖子道：“这不可能！你不过是个化魔境的小辈！”

　　“有何不可能！”龙坚活动颈骨，升至半空，“别忘了此地是我魔域！不是你仙界！在我族地盘引天元，引下的可是你以为的天元！”

　　青衣老者心神一震，气血攻心喷出口鲜血，他望天之色，最终苦叹：“老夫糊涂矣！竟是引下你魔域雷元，阴差阳错给了你机缘，助你锻炼筋骨！”

　　龙坚长啸，奔向青衣老者，右手一抓，直接穿其之心，徒手捏碎！

　　青衣老者身躯随风飘零，化作点点星光消散，龙坚冷哼，他唯一有些意外的不过是这老头竟不反抗于他，虽然他方才被那一道雷元淬炼了筋骨，但龙坚自知自己若真要与这老者死战，战胜希望渺茫，但即便如此，他也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奋战到底，只是刚被点燃的斗志，被青衣老者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浇灭，不免没意思。

　　没心思去想这老者束手就擒前在想什么，龙坚虚空一踏，再次提起精神，对还未探索的秘境地界露出战意，缓缓吐字：“还剩一个！”

　　江云织目睹一切，在那青衣老者选择赴死一刻，她便似乎有了读心术一般明了其之意。本欲灭之，却助其生之，此为一破；本欲借天威，却借魔神雷，此为二破；踏进此地必有其意，却在心愿为了时身死，此为三破！
　　前二破叫其道心不稳，但其心愿为了，本不至其失了斗志，可其中缘由旁人不知，青衣老者既在二破之下便放弃求生，这第三破便足以破他道心，身死矣，道亡矣!

　　龙坚以比刚踏入秘境时速度快了一倍，此时气势汹汹，江云织拧着眉心，身影消失在原处。

　　鼻腔嗅到气息，龙坚露笑，一震之下，将这气息的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我既来此！便知晓秘境中之事！此地只剩你一人，若三息内你不出现，待我抓住你，必将你碎尸万段！”龙坚唇角勾起，阴鸷的眸子在周遭扫过。
　　“一！”

　　一处鸟兽四散，龙坚唇角弧度更大，“二！”

　　龙坚飞奔向兽潮骚乱处，彻底被疯狂之色席卷，“三——！”

　　“轰轰轰——！”

　　三击之下，兽潮涌动处死气弥漫，侥幸活下的魔兽纷纷拖着残躯逃离，龙坚的目光四下扫射，却未见人影。

　　“很好——！看来你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残忍的死法！”龙坚双手凝聚魔气，向着左右一抛，魔气炸开，化作无数道细长魔虫，如同蝗虫过境，所过之处，草木凋零，生机尽散！

　　不过半盏茶，整座考核秘境便被死气笼罩，犹如沙漠荒凉！

　　须臾，一道外族气息扩散，龙坚眼眸一亮，即刻便飞去，“找到你了！”

　　靠近刹那，白色金芒刺目，龙坚略一抵挡，难掩厌恶，“又是仙修！”

　　本以为能在他噬心魔虫下能撑过半盏茶，又能逃过折仙网，逃过众多眼线之人乃我族大能者，若是此人愿赎罪，他说不定可留此人一命，日后培养起来，定然能壮大我族之威！却不料这秘境第二人，亦是仙修！

　　“将我族人耍得团团转，不可饶恕！”龙坚怒喝，升腾战意，直冲金光。

　　甫一靠近，拳头仿若打在棉花上，龙坚微微蹙眉，又是几拳接连打出，仍是犹如无骨，他顿时怒从心起：“装神弄鬼！”

　　再是一拳，带着滔天战意，似乎终于打在一块东西之上，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稍纵即逝，龙坚还没来得及感受，那击打上的东西就像小石块般被他弹走了。

　　“仙修皆是不敢正面迎战，只会窝藏在角落的鼠辈吗！”龙坚忍无可忍！

　　却是无人回应。

　　他随即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似乎所有的理智，已被在他进入考核之地后，见到第一个人便是仙族后，消失无踪。

　　现在的龙坚只有满腔怒火尚未发泄，好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青年孩子，只凭借一腔热血，要向天挑战！

　　“出来！与我一战！”龙坚凝聚魔气，震向这环绕她的光束，似乎有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周遭压根没人，也不存在何诡谲的禁制困住自己，只是他幻想罢了。
　　这一刹那破绽被龙坚觉察，但也仅仅须臾，他欲再以蛮力破这禁制，脑海就在此刻，倏然响起一道空沉的声音：“莫被心魔所困，那是你未攻破的牢笼，切忌固步自封。”

　　“是……是尊上的声音！”龙坚如梦初醒，晃然醒神，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双拳紧握，“尊上说过，我之心魔便是仙族之人，若遇仙族，我心魔便起，失去理智，变成只会蛮力取胜的魔兽！我心性不佳，难以自控，这才战场上是大忌！若被敌方抓取弱点，只需稍加挑唆，我便会固步自封，自堕深渊！”

　　“尊上！我明白了！”龙坚气沉丹田，使得心境平静极点。

　　“仙族之人，最是阴险狡诈！竟不知何时被你看穿弱点，叫你有可乘之机，引我心魔显现！为你性命，延续半炷香……”
　　龙坚一挥之下，眼前恢复清明，望着空旷的秘境，顾自呢喃：“你比那个青衣老头聪慧一点，但也不过尔尔，这一回，你休想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