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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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醒，那道青白的缝隙渐渐晕染开，渗出琥珀色的微光。
偶尔有微风拂过，成片的芦苇轻轻摇曳，看上去一派和谐。
但经过了刚才的厮杀，没人会对表面祥和宁静的芦苇荡抱有这样的想法。
看似长得很好的芦苇，其实都是由鲜血滋养出来的，根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亡魂。
他们最后还是选择原路返回岸边。
一是因为弟子们久久不说话，白雨妥协了。二是弟子们需要休整片刻，以免接下来又遇到什么。
在互相交换消息时，何舒怀对白雨隐瞒了一部分和运送的货物有关的事情。
白雨听出对方在刻意一语带过这方面，便也装作没听出来似的不提这些，免得他们以为自己也是来抢货的。
但白雨避开这个话题的样子太刻意，却让他们起疑了。
白雨察觉到气氛逐渐怪异，他无所谓，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遇到霍思齐的。
包括霍思齐拜托自己来找他们。
他说得很快，一些没必要提的就直接略过。
尤其是在白雨说到镖队全军覆没的时候，屈炜舟十分惊讶：“全军覆没？他们可是庆盛镖局！”
白雨对这个镖局略有耳闻，是中原最大的镖局。
“霍思齐数过，确实是全死了。”
屈炜舟说话向来直接，况且他憋了这么久，早就忍不住有一堆想问的了。
“少侠，既然你们和其他几个弟子走散了，那霍思齐呢？他该不会也跟你走散了吧，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
“我来的地方有一条河，他过不来。”
“河？”霍思齐睁大眼睛。
听到白雨说的，他们都有点沉默。
每当青云派有外出任务时，都是由一两个精英弟子带队，剩下的是普通弟子。
霍思齐是普通弟子中层的行列，但他们没想到霍思齐的轻功这么差。
白雨一想到霍思齐跟在自己后面累死累活的样子，就好心地帮霍思齐解释道：“可能是累了吧，赶路挺匆忙的。”
他们没有亲自领教过白雨的轻功和体能，自然无法体会霍思齐的感觉。
何舒怀上前，按住了屈炜舟还想继续打听的冲动，问道：“那，少侠对如何破阵有想法了吗？”
白雨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断树枝，蹲下身，敲了敲土地，“还记得你们是什么时辰入阵的吗？”
“昨日辰时。”
白雨一顿，树枝在土地戳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口。
他抬头，看向聚在身后的弟子们，却不知道刚才的那句话是谁说的。
这么精确的时间，应该不会是乱猜的。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
白雨这下认清了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抬头看过去，但可惜背光，看不清那人的脸。
不过，他的衣服倒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只有身份不同的人才有这样的特殊待遇，这位就是少主吧。
白雨把他当成何舒怀了。
不过他没多少心思去关注青云派，他只想尽快破阵，然后去中原。
白雨对于不关心的事物，不会投入太多注意力，即使感觉到现在的少主和刚才跟他说话的少主不太一样，也不会关注为什么不一样。
眼下有一个更值得关注的问题。
酉时？
白雨抬头看了看天空，晨光熹微。
他思忖片刻，问道：“你们说来时经过了竹阵，还记得那是什么时辰吗？”
白雨越问越仔细，想对比对方和自己的推测有什么出入。
“我们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出发时是未时。”
“不对。”白雨眉峰微微压低，在额前蹙起一道浅浅的沟壑。
“哪里不对？”任棠雪的语气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白雨在地上画了几横几竖，是一个九宫格子。
他头也不抬，问道“有罗盘吗？”
“有。”
“现在是什么方位？”
“北。”
白雨在最上方的中间格子里写了一个北字，并又标注了几个字：
子时坎宫，属水，位在北。
子午卯酉正位，子时在一日中阴气最重，但暗藏阳气，正好对应冬至以后。有因坎卦象象征水，代表隐伏和危险，正好对应芦苇荡和尸虫潮。
“现在是辰时。辰土克坎水，且辰属巽宫，可借风势散此局。”
“所以我刚才是在借剑气打散虫潮。”
“现在是初春，在冬至后，属阳遁一局。”
白雨又问：“你们被困了几个时辰？还记得吗？”
任棠雪有些自我怀疑了，他偏头看了看一名普通弟子手里的沙钟，犹豫不定：“六个时辰……”
“你是照沙钟计算时辰的？”
白雨拿着树枝，悬在右边一列的中间格子上方，迟迟没有下笔。
看着这几个空格子，沉思着。
任棠雪蹙眉，“是。”
“如果沙钟是错的呢？”
没有人想到白雨会在沙钟这个点上提出质疑。
弟子们纷纷说道：
“沙钟怎么可能是错的？”
“不可能的啊，我们的计时工具有很多，在路上时每种都有用，也和镖队的共用工具。没发现沙钟和其他工具有不一样的，只是，入阵之后我们就只剩下沙钟能用了。”
况且他们在出任务之前，所有的工具和武器都检查了很多遍，绝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白雨倏尔轻笑：“如果不是沙钟有问题，那就是你们有问题了。”
众人一愣，显然是还不适应白雨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带刺的话语。
“我们有什么问题……”何舒怀原地愣住，喃喃着。
“你们一开始就中了幻术。”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幻、幻术？”
“可我们不是已经破解了吗？”
白雨不知道他们破的是哪门子幻术。
“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在幻术里面了呢？”
白雨此话一出，他们接二连三地反应过来。
“我们确实是在同一个地方呆了很久……”何舒怀沉声道。
“你们还确定只在阵中困了六个时辰吗？”白雨再次问起，眼中含笑。
“我们走出一个小阵是半个时辰……”
“这就是你们中幻术的体现。”白雨说道，缓缓点头。
怪不得他们看起来一副疲态，原来是把实际上的一个时辰认成了半个时辰。
而布阵者的首要目的应该不是折磨他们的精神，而是将他们困在此处，时间越长越好。
白雨把树枝从那个格子上挪开，抵着旁边的空地。
“你把你们刚才经历的所有再说一遍。”
何舒怀正要开口，白雨却抬起树枝，指定了其中一个人，“你来说。”
被指到的正是任棠雪。
任棠雪以为白雨认出他就是合力击退虫潮的人。
但其实没有，白雨只是因为刚才他算错了时间，态度还十分自信所以才对他印象深刻而已。
“还有，你的衣服挺特别。”
任棠雪愣了一会，微微抬起自己的手，视线在袖口的暗纹上停留片刻。
原来只是因为衣服比较不一样吗。
何舒怀则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压力太大了。
屈炜舟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这个少侠应该没有认出真假少主吧。
任棠雪重新讲了一遍，非常细致，连敌人模仿他的记号也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他们是想扰乱你们对于时间的概念。”
白雨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实际上是被困了十二个时辰左右。你们以为沙钟是准的，但其实半个时辰相当于实际上的一个时辰。”
之所以认为是十二个时辰，因为他记得霍思齐说过，他们是昨天早上就分开了。而且结合对此阵的推断，他的猜测不会错，最多也只能是比十二个时辰多一点。
青云派弟子听的很认真。
“我们现在位于子时坎宫，实际却是辰时，说明此阵法|会轮换时辰，时辰与方位不是相对应的。”
“设下此阵的人想通过改变时辰与方位关系来迷惑你们，利用五八门按照五行轮转形成困局。只要结合五行相克和时辰错位就能逐个破解。”
“芦苇荡的虫潮阵位于北坎宫，是休门，先是利用势头高的芦苇迷惑视线，打造出一个天然水雾迷宫，再利用尸虫将你们一网打尽。子时坎宫属水，而此时又是辰时，辰土克坎水，而且辰属巽宫，利用风势可破。”
“东震宫卦象为木，伤门，卯时实际上是亥时，你们说的竹箭阵应该很好破，直接斩断即可。”
“我入阵时就是死门，接着是惊门，酉时兑宫，属金，是铜铃阵，封听力可过，然后便是开门。”
“你们最开始是从辰巳巽宫来的，杜门位东南，属木，是迷烟阵，对吧？”
看到有弟子点头，白雨继续：“也就是一开始中了幻术的地方，而那是子丑时而不是辰巳时。”
“子丑时，坎水当令，艮土初现。子时的阴水雾和丑时的湿土瘴，通过巽风扩散，形成了水木相生的幻境。你们现在还在‘幻境’之中。”
何舒怀沉思着不做声，而任棠雪则目光低垂，凝着蹲在地上的白雨，不知不觉就被对方吸引了去，也蹲了下来。
任棠雪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白雨：“那要如何破此幻境？”
“只用看子坎水和丑艮土，破解这两个就好了。土克水，金生水，木克土，金泄土。”
白雨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两枚铜钱。
“这是破妄钱和破执钱，破妄显真，破执解缚，你把它们——”
白雨一个转头，就被突然出现在身侧的人吓了一跳，差点崴脚坐地上。
身旁这人单膝跪地，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白雨稳住身子，按着这人的手臂推了回去。他站起身来，随后踢乱地上那只有寥寥几笔的“画”，继续把刚才没说话的完说完：“现在这个地方正好，假子时也是子时，芦苇荡里有腐尸和尸虫，阴气最盛，用你们身上的极阳之物生火，然后把这两枚钱扔进火里，幻术便可破。”
任棠雪被挥开的手僵在半空，他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最终还是沉默地收拢掌心，起身后，安静地垂在身侧。
他还是第一次被同一个人忽略这么多次。
偏偏他还看不出来对方是有意忽略他的。
任棠雪偏头看了看地上的九宫格……
笔若龙蛇。
他调整好心情后，正要说话，却被何舒怀抢先了。
对了，他让何舒怀假扮少主。他自然没有代表青云派发言的份。
任棠雪的手重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似乎无事发生。
何舒怀问道：“少侠，时不时最好让极阳之人来做这些？还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这么做？”
“你们可以都试试。”白雨耸了耸肩。
他还没有一次性对陌生人说这么长的话，现在说完了，倒发觉有点累了。
任棠雪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先用所有人的极阳之物生火，再由极阳之人扔铜钱？”
说完，众人向白雨看去。
都在询问他的意见呢。
只见白雨把破妄和破执放到何舒怀手里后，就又蹲下来拿树枝“画画”了。他左手懒懒地搭在膝头，下巴往手背上一搁，打了个哈欠后才含糊道：“随你们。”
任棠雪盯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地丈量，视线从白雨那看不出武术功底的肩背，到白雨握着树枝的手上，那手指纤细白嫩，不见习武之人应有的茧子，握“笔”姿势像拈花。
他看了好一会，才缓缓收回眼神。
屈炜舟挠挠头。他在上阵法课的时候就老是偷懒，此时理解得有点吃力，他问道：“那极阳之物是什么？”
白雨轻哼一声，“离你们阳气最重那处的东西。”
“……”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回避呢，还不是怕这些门派子弟会羞赧。
屈炜舟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不太好意思所以还没有动作的各位师兄弟，把手放在腰带上，“一起？”
何舒怀难得白了他一眼。
...
何舒怀把铜钱给了任棠雪。
任棠雪看着手掌里的两枚铜钱，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为何要叫做破妄和破执呢。
极阳之人这正好有一个，那就是任棠雪。
单从名字上看不出来。因为他八字四柱都是阳，甲寅年、丙午月、戊辰日、庚申时，所以取名的时候才会用水木压压火气。
随着快速摩擦，火星子从燧石间迸溅而出，白色的亵裤燃烧起来。
任棠雪把这两枚铜钱丢进火中。火舌撩起，火势从猛烈再减弱，最后只剩下一点火星子。
在他们烧东西的这段时间里，白雨也写完了。
他站起身，来到燃尽的火堆旁边，用树枝把那两枚铜钱串起来，走到芦苇荡边上，用表面那一层还算干净的河水浅浅洗了洗。
树枝一戳进去，就闻到一股滚烫的味道，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结束后，白雨举起树枝，也抬起手，往袖口里面戳去，把铜钱放回了暗袋。
“咦？天亮了！”身后传来弟子们惊讶的声音。
屈炜舟张大嘴巴，仰着头眯起眼睛望天，突然亮起来的周遭让他有点不习惯。
“天早就亮了。”白雨淡淡地说。
此时，任棠雪来到白雨的“画作”前，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曲水八阵图。”
何舒怀也道：“奇门遁甲。”
“看来你们知道的还挺多。”尤其是那个衣服比较特别的人。
屈炜舟也凑过来，“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找生门？”
“为何？”
白雨看向那个子比较矮的，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的阵法，阵眼都在生门吧？”
屈炜舟直直地看向白雨，耿直地反问：“不是吗？”
“我们来时经过了生门”，另一位疑似少主的人说道，白雨正听着，不过没回头看他，而是望向芦苇荡对面。
那位在白雨看来疑似少主的人就是任棠雪，任棠雪看着白雨的侧脸说：“不过，生门位东北艮宫，根据错位时辰推演，实际应为酉时兑宫、戌时乾宫。”
屈炜舟听得一愣一愣，“那我们走？”
任棠雪摇摇头：“生门看似安全，但由于时辰错位，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通路。”
“怎么说？”白雨看回自己的阵图，视线在右上方的格子停留。
他唯独在这个位置留空，并未写下任何东西。
“东北艮宫，丑寅对应酉戌，卦象都藏了金，一个酉时兑宫金藏于土，一个戌时乾宫金藏于山，说明生门有暗桩，所以此阵的生门并不代表就是生路。”任棠雪说完，仍旧看着白雨，借着阳光细细打量着这个看不出准确实力的少年，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那你们已经知道真正的生门、呸、生路又在哪个门了吧？”屈炜舟听得头晕，他回去更加不想学阵法了。
“开门。”白雨一眼扫过所有的青云派弟子，“我一开始就说了要往对面走。”
“你们不信。”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