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雾》巫山云雨飞

11、十一

　　“多谢大侠……呕……”
　　“的救……”
　　“命呕——”
　　“之恩……”
　　白雨勾了勾嘴角：“不用谢。”

　　同伴的血腥气味极大刺|激着虫墙，它们比刚才更加躁动。
　　可还不等它们重新组织阵型，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就已经朝它们冲过来了。

　　虫墙的另一面，除了数十只仍在疯狂游走的尸虫，已经没有更多的尸虫阻止他们上岸。
　　这些残兵败将狡诈异常，时而佯装攻击引得众人挥剑格挡，时而又突然折返。
　　它们的脑子小小，却还懂得如何配合。三只为一组，轮番骚扰，但剑锋即将斩落它们时，总有其他两三只从其他地方钻出来偷袭，动线快得如残影。
　　“它耍我们呢！”屈炜舟愤愤地穿透一只尸虫，举着剑对着那些还活着的尸虫胡乱挥舞着，他没注意到尸虫的血液顺着剑身不断流下来，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手湿湿的。
　　他看了一眼，可太黑看不清，又举起手来闻了闻，结果被那味道熏得直冲脑门。
　　“啊啊臭虫子太恶心了！”
　　何舒怀比较冷静，他甩掉剑上的血，沉声道：“这些尸虫看起来不像要对我们发起攻击，好像在驱赶我们。”
　　“它们的意思是，以那边的四个弟子，来换我们剩下的人。”任棠雪说。
　　但他们青云派可没有危急关头扔下同门逃跑的习惯。

　　刹那间，一道震颤声撕裂了空气，那是利刃与虫壳相撞后产生的音爆。剧烈的嗡鸣和破空声，竟让所有人的听觉有一瞬的失真，接着便是长久的耳鸣。
　　虫墙中央赫然破开一个狰狞的裂口，无数尸虫如同溃堤的黑潮般倾泻而下。甲壳碎片与粘稠的虫液四溅，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油光。
　　但更骇人的是，那些散落的尸虫竟像受到无形操控般，迅速在外围重新集结。破口边缘的虫群疯狂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缺口，整个“墙“体如同活物般自我愈合。

　　任棠雪的瞳孔骤缩，因为他透过正在收缩的洞口，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师弟们。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那些师弟都遇难了。但他们都还好好地站着，身上的血应该是不小心弄上的，伤得应该不严重。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不属于青云派的身影。
　　刚才那一招恐怕就是他打出来的。
　　任棠雪的视线穿过纷飞的虫尸与剑气，与那道身影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人也看到了他，嘴巴微动，好像在说：
　　这还不上。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原本一直收着三分力，担心在此时施展大开大合的招式会误伤同门，可眼下情况危急，虫墙快要“愈合”了。

　　白雨破开一个大口子，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没想到臭虫子们比他想象的更要顽强。
　　他忽地透过那个正在迅速“愈合”的洞口，看到对面的好几个人。那些人显然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动静吓着了，发呆似的，还有几个人以为他是敌人，一脸严肃的模样。
　　白雨撇了撇嘴角：“看什么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爹是来救你们的。

　　白雨重新投入战斗中，渐渐的，感到破“墙”变得轻松多了，是“墙”变弱了吗。
　　在“墙”的对面，任棠雪身形如电，剑招瞬间变得凌厉无比。每一剑都精准地斩在虫群重组的关键节点上。
　　可这“墙”的形态比刚才更加多变了，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幻，在黑暗中不断重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
　　先是聚成数十条粗壮的“触手“，每条都由上百上千只尸虫聚集而成，它们的六肢就是连接个体的锁扣。表面不断鼓起又凹陷的虫团像极了蠕动的肌肉，猩红的复眼像是长在肉块和肉块之间的寄生虫。
　　这些触手鞭打着地面，溅起的不是泥土，而是被碾碎的虫尸浆液。

　　白雨一边躲着这些飞溅的脏东西，一边化恶心为攻击力，招式变得更加具有杀伤力。
　　虫潮继而突然散开，在空中凝成一张巨大的“大饼”。
　　白雨没有欣赏艺术的能力，并看不出这是尸虫在模仿人面。
　　数以百万计的复眼在面上闪烁，组成一双双摄人心魄的巨瞳和血盆大口。当这张鬼脸咧开“嘴”时，涌出的竟是新一轮的虫浪。

　　白雨的手有点不稳了，因为他看到腿上有四五只尸虫顺着衣摆爬了上来。
　　就因他一时疏忽，差点被鬼面“嘴巴”里喷出的虫潮误伤。
　　情急之下他抬剑反手格挡，抱怨：“倒是别用你这张脸对着我啊，能不能照顾一下你后面的兄弟。”
　　这时，虫潮对白雨的攻势一滞，忽地弱了下来。
　　还真是时而强时而弱的。
　　白雨这下感受到了，虫墙对面也有人在配合自己。这是个好机会，他手上动作丝毫不懈怠，铆足了狠劲，在每一个招式中都能窥见他的杀意。
　　与那道虫墙对面的剑气形成完美配合。两股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契合的剑意，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每一次被剑气击散，虫潮就会以更刁钻的方式重组。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斩碎的尸虫残骸会立即被同类分食。
　　因此躲在白雨背后的几个弟子也不得放松，还要防止随时偷袭的饿死鬼尸虫。

　　任棠雪身后的弟子看明白了那个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是来帮他们的，也想助一臂之力，但却插不上手。
　　任棠雪被突然冲过来的虫潮逼得往后撤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对着几个蠢蠢欲动的师弟说道：
　　“别插手。”
　　那几个弟子才讪讪地收手。
　　原来他们碍事了啊。

　　经过他们的努力，虫潮终于开始溃败。
　　最初只是边缘的几只尸虫突然调转方向，仓皇后退。紧接着，这种不安和恐惧的情绪好像传递给整个虫群，那些原本紧密绞缠的虫体缓缓松散。
　　“终于知道累了？”
　　白雨握紧剑柄，抓住时机，剑锋一转，内力暴涨。剑气所过之处，虫群如退潮般更加快速地四散逃窜。

　　虫墙开始崩塌。原本的黑色粘稠物此刻像融化般瘫软下来，大块大块的虫团从主体剥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那些侥幸未死的尸虫，拼命往淤泥里钻。
　　芦苇荡渐渐平息下来。只剩满地死去的残缺的虫尸，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白雨甩掉剑上的血迹和碎肉，把剑扔给了身后的弟子们。
　　他们几个人同时接过，手忙脚乱的。
　　看清那柄剑是他们青云派的剑后，他们面面相觑，开始猜疑着白雨为什么会有他们的剑。
　　难道是从他们其余走散的师兄弟那里获得的？
　　可剑不离身，这是规定。
　　不安感涌上他们的心头。
　　“难道，他们已经……”
　　四个弟子看着白雨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还以为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了。
　　“咦，他在干什么？”
　　“不杀我们了？”

　　白雨不知道他们在脑补什么，他拍了拍身上，还好衣服沾上的血迹不多，下摆有几处脏的，他直接撕了下来。
　　处理好后，他的衣服看上去不像是破烂，反而让人以为是最近新出的款式。
　　白雨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再回头看看那几位满身血腥、又惊又疑的弟子，忽地有点羡慕他们校服的特殊材质了。
　　等去中原了，他也要定一套这样的。

　　此时，青云派弟子们都在安静地看着白雨，没有出声打扰。
　　他们忌惮白雨的实力，也不确定白雨是敌是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都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想法：这是个非常在意外表的少侠。

　　等到白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芦苇荡，一抬头，就发现这些弟子们都在看着自己。
　　他们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白雨站在芦苇荡小径中段，在他前方的，是六个青云派的人。
　　他感觉到那其中有两三个内力深厚的弟子，却连这样的虫潮都解决不了。
　　是因为不懂得合作，还是想保留实力？
　　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别的计划，是故意假装打不过尸虫的？

　　白雨忽然有点后悔帮他们了。
　　不仅浪费力气，还弄脏了衣服。

　　白雨微微蹙眉，说话不客气，非常直接，却听不出多少责备的意味：“刚才和我破虫潮的人是谁？”
　　“是少主。”有人嘴快回答了。
　　话音一落，其他人则是朝着一处看去。
　　随着白雨也看过来，任棠雪动作比想法快，握着剑的手轻微一抬，剑柄抵着他身前的何舒怀把他推了出去。
　　何舒怀：“？”
　　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夜色渐隐，月色明灭，天际现出一线朦胧，裹着血腥气的风从他们之间穿过。

　　白雨没看到任棠雪的小动作，在他看来，何舒怀是自己站出来的。
　　何舒怀的右眼皮跳了跳，他忍住回头的冲动。
　　面对白雨打量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我。”
　　“我看你的内力不凡，明明可以早点击退虫潮，为什么要拖着？”
　　何舒怀一愣。
　　他又不是少主，他怎么知道啊……
　　白雨不苟言笑时，气势凌厉，主要还是因他刚才的杀虫身姿太深入人心。
　　何舒怀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掉天上下碎尸虫雨的这一天。

　　白雨继续问着：“为什么不早点用那招？”
　　哪招？
　　这种问题还是让真少主来回答吧，毕竟他只是一个冒牌货。
　　何舒怀想投降了，但一想到任棠雪的冷脸也不输面前这个人，他还是歇了这个心思。

　　“你一直都是这么优柔寡断的吗？”

　　“……”

　　四周陷入一阵死寂，连战后的喘息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紧绷感，时间都仿佛凝固。
　　弟子们不敢呼吸了。如果可以，他们一定会选择原地消失。
　　屈炜舟侧头，看着表面平静的河底。刚才尸虫钻回去的时候，就应该把他也带走的。
　　任棠雪轻轻摩挲着剑柄，皮肤和皮革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显得有些突出。

　　白雨这么说主要不是为了嘲讽。
　　最多嘲讽占两成，剩下的八成都是好奇。他本以为对方有什么计划的。
　　但目前看来，这位少主确实是优柔寡断。
　　那不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呢。
　　优柔寡断在平日里或许无关紧要，但此次却贻害不浅。若能及时决断，也不至于陷入这般困境，最终还需要外援搭救。

　　几个青云派弟子趁白雨的视线不在他们身上，互相隐秘地交换眼神，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是咽了咽唾沫，把话咽了回去。
　　少主不想暴露身份，肯定有他的道理。
　　其实，他们也觉得这个好心但嘴毒的大侠说的有道理。但他们又不敢对少主说什么，毕竟少主年纪轻轻就当了少主，做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也都是为门派着想。
　　虽然效果不好，压力大导致想法和决策都束手束脚，但这也是因为他们拖累了少主。
　　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要是被听到，神秘少侠肯定又要说：
　　既然效果不好那你还深思熟虑什么呢，还不如别人灵机一动。
　　又或者说：
　　你不适合当少主。
　　他们最怕大佬吵架了。还是什么都别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吧。

　　何舒怀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他没有接上白雨的那些话，而是引开话题：“刚才那些是尸虫？”
　　“不知道。”白雨偏了偏脑袋。
　　他没管那些虫子是什么品种，看起来这么恶心，一定不是好虫。

　　“是。”
　　这声音像一片轻羽落在水面上，轻得几乎看不见涟漪。

　　这个声音不是白雨所熟悉的。扫视一圈，没找出是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继续道：“这芦苇荡是片养虫场，脚下的路不是正常的路，是腐肉堆起来的淤泥。是这些尸虫为了引诱食物布下的陷阱。”
　　“尸虫喜阴，这芦苇荡下应该全是腐尸，那些都是它们捕获的猎物，猎物死后没有立马吃掉，而是丢进腐尸化成的天然沼池加快腐化。”任棠雪平静地说着，似乎刚才白雨的话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但熟悉他的人还是能感觉到任棠雪周身的情绪不太对。很难描述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因为他们没见过有人这么直接对任棠雪说话。
　　任棠雪继续说着：“尸虫在腐尸里挖出巢穴，在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躲在尸体里面。”

　　白雨锁定了后方的那个身影，那人被挡了一半，只能借朦胧的天光稍微看清他的半边身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刚才下水里看过了？”

　　任棠雪怎么可能下水看过，只是看书比较多，那些都是他的推测罢了。
　　没人回应白雨了。

　　他觉得青云派的弟子都有点傻傻的。
　　他感到索然无味了。
　　当好人也没什么意思。
　　他低头，捻着衣摆晃了晃，把下摆的尘土抖掉。
　　唉，还把衣服弄坏了。

　　何舒怀回过神，担任起一贯的调和角色：“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敢问大侠姓名，也是途径此地误入此迷阵的吗？“
　　“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些？”白雨环视一周，皱了皱鼻子。
　　继续待在这里，会被腌入味的。

　　“那我们先上岸吧。”何舒怀侧了侧身。
　　白雨叫住了他，“往哪走？”
　　“这边。”何舒怀抬手，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确定是往那走吗？”白雨还记着他答应了要帮霍思齐找人，现在找到了，他打算回头和霍思齐汇合。

　　何舒怀抿了抿唇，没回答他。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要不要回头，毕竟少主在的场合，他们一切决策都是以少主为先。这是掌门定下的规矩，也是门派规定。
　　“你们不是要过去对面吗？”白雨又问。毕竟他都看到他们打算过河却被尸虫堵住路。

　　一时间没人说话。
　　是少主带领他们往这边走的，要在这时候问少主的意见吗？
　　任棠雪也没有出声的意思，而是继续站在大部分人的身后降低存在感。

　　白雨对着他们身后抬了抬下巴：“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
　　何舒答道：“对。”

　　“你们在那边都经历了什么？我和你们来的方向相反，也可以告诉你们我都遇到了什么。”
　　“前提是，如果你们信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