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霁月流云

7、7

　　阳光从树叶稀疏的枝头漏下来，长久无人行走的林间的小径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
　　傻大跟著殷璃的马走在这样的小路上。身後是亲兵的队伍。他们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脚踏碎枯叶的声音外，几乎没有其他声响。只间或从前面传来殷璃和淮王的几声闲谈。
　　进山是每年围猎的重头戏。与先前鸣锣击鼓惊起的那些弱小猎物不同，进山的目标，是真正的熊狼野兽。虽然总不乏有人在这样的野猎中受伤，但也正是因了这种刺激，每年仍然有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将这进山看作是前来围猎的首要目的。
　　野猎的人分做了几队。邀请殷璃的是淮王爷，两个人便走在一起。各人都只带了两三个仆役和为数不多的亲兵。
　　傻大沈默地走在人群当中。为了不惊动猎物，人们的交谈很少，仆人们更是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越往密林深处走，树上未落尽的叶子越多，随著日影西斜，光线也变得幽暗起来。傻大环顾著四周的景象，不知怎麽就觉得有些阴森。他望了望前面，殷璃在马上的背影仍很悠然，似乎完全不为阴冷下来的空气所侵扰似的。
　　走出了很远的路程，仍然不见有野兽出没的迹象，再看枝叶缝隙中的阳光，已经斜斜地偏过去了，众人心下不禁都有些著急。然而前面的两个主人却仍然走得不紧不慢。
　　再走出一段路，淮王爷勒住了马，对殷璃笑道：“阿璃，这样走法，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遇到猎物。不如我们纵马一程，你看如何？”
　　“既然表哥等不及了，我自然奉陪到底。”殷璃一边回答，唇角微微扬起，黑曜一般的眼睛里却无甚笑意。
　　两人各自回身点了几名随从。殷璃的鞭梢指向傻大的时候，他著实呆楞了一下，然而随著一声呼哨，两人的马已如箭一般疾弛出去。傻大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拔腿跟上去。
　　片刻间，身後的队伍便被落得老远。傻大拼命跑著，耳边只有自己和亲兵们的粗喘声。然而人的脚力毕竟无法与神驹相比，渐渐的，傻大与殷璃之间也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候，空气中蓦然传来了异样的气息，随著一阵野兽特有的腥骚气味，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沈的虎啸。

　　只听淮王爷道：“这样才有意思。”

　　殷璃与淮王手里都各自挽好了弓箭。两个人略微放缓了速度，为的是防备猛虎突然来袭。借著这机会，便有些跑得快的亲兵追了上去。傻大被落下了一些，眼看著两匹马一前一後，闪过了前面的转弯。

　　众人一面追赶，一面都屏息等待著猛兽出现的惊心动魄。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转过树林的人们都没有什麽动静传过来。傻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著，心里有些害怕被落下的恐惧感。好在距离转弯的地方已经十分接近，他便加紧脚步，想快些追上前面的队伍……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树林深处蓦然传来几声惨呼。
　　不待傻大和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树林中已经冲出数名黑衣人，眨眼间前面的几个亲兵便倒在刀下。这一行人行动十分迅速，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还未从陡发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人们被鲜血喷溅，断肢横飞的场景惊得呆立在当场。一瞬死寂一般的静止之後，濒死的惨叫，奔逃中的惊呼，刀剑撞击的声音几乎在同时爆发开来。

　　傻大惊得目瞪口呆，心里隐隐明白，他们遇到了刺客。
　　眼见一名黑衣人向这边冲了过来，傻大下意识地抱住头，蹲下了身……仓皇的躲闪中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肩膀上一凉，接著便是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
　　跌跌撞撞地滚倒在路边，傻大半晌才敢睁开紧闭的双眼。眼前是横过来的景物，地面上陈著数具尸体。他喘息著，又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死，却在下一刻猛然间想起殷璃还在前面，也不知现在如何……

　　挣扎著爬起来，向後望了一下，黑衣人们仍在追杀余下的亲兵。

　　也许不会有人发现……

　　傻大捂住流血的伤口，撑著发软的手脚，贴著树丛拼命向前跑去。

　　转弯过後的同样是一幅血腥的景象。所不同的，只是地上的尸体有亲兵的，也有黑衣刺客的。却惟独不见殷璃与淮王。空地上只有傻大一人呆立著,他艰难地喘息著，茫然四顾，却哪里有半点想找的人的踪影。身後的惨叫声已经停了，他不知道黑衣人还会不会追上来。

　　惊慌地回头看了看，恐惧感催促著他往更深的密林中跑去。

　　现成的路早已没有了，厚厚的落叶十分难走，天色也黑了下来。傻大跌跌撞撞地跑著，全副心神都记挂在殷璃身上。他一面奔跑，一面留意著周围可有马匹经过的痕迹。然而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周的景物在他仓皇的视线里那麽地相似。

　　心越来越往下沈，傻大在恐惧里全身冰冷，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主人……”

　　寂静的深林中，他发著颤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答。他却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主人……”

　　这一次更用力了一些，声音颤悠悠地传出了很远。然而，深林之中仍旧是一片寂静，傻大站在树林中央，焦急地转身望著四周，每一边都一样，只有深色的，高耸的古木无声地立在他周围，像一群暗色的巨人，在越来越幽暗的光线里越压越近……

　　“呼……呼………”

　　傻大又跑起来，恐惧让他只能一直向前跑，树木从身旁掠过，耳边只有树叶的响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伤口在流血，身体越来越沈重。吃力的奔跑姿势里，傻大伸长了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他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希望，下一刻,殷璃就出现在眼前。

　　殷璃固然没有出现，在下一刻，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死亡所独有的恐怖气息的逼近。
　　背後突然起了一阵异样的冷风，傻大却只能机械地迈动著的脚步向前跑著。他已经没有力气躲避了了，在那股气息的逼近里，他几乎闭目待死。

　　蓦然间，身体一轻，与此同时，一柄飞刀呼啸著经过他刚才跑过的地方，“哆”地钉在树上。

　　身後传来一声闷吭，傻大睁开下意识闭紧的双眼，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拎著後颈的衣领在树木间飞行。而眼前飞逝的景物中，掠过他熟悉的一片衣角。

　　“疑在梦中”这种事傻大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是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用力地眨了好几次眼睛，而每一次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同样一张冰雕般的侧脸。眼前救了他的这个人，却不是殷璃是谁？

　　“主人”，傻大几乎欢声叫出来，然而嘴唇动了几动，这一声叫唤却终究还是出不了口。他闭了嘴，只敢用欢喜又感激的目光望著殷璃。

　　似乎感受到了这股视线，殷璃斜斜睇了睇傻大，只一眼便看得他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那目光虽然极冰冷没有温度，长睫扑闪间的情景却是万分精致动人的，傻大低著头，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虽然担心著自己举动笨拙惹殷璃讨厌，脸却莫名地发起热来。

　　就在傻大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人已行出了很远。待他醒过神来，回头望向身後，树林里已是一片寂静，没有了半点杀机四伏的感觉。只剩月光下覆盖著冰雪和落叶的地面在两人脚下飞快地掠过。傻大这才发现他是以什麽样的速度在前行。这速度已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力，看著脚下闪过的班驳地面，傻大只觉得一阵头晕，连忙闭起眼睛不敢再看。

　　又行了一阵，就在傻大心里想著他们究竟要到什麽地方去的时候，心脏忽然一阵被捏紧一般的难受，他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便觉急速下坠，接著便是身体著地的痛感。

　　这一跤摔得晕头转向，待到他挣扎著从树下爬起来，殷璃的背影已走出了很远。

　　“主人，等等我……”

　　傻大忍不住脱口而出，一面踉跄向前追过去。殷璃脚步并不停留，好在前面一段路地势开阔，没有什麽转弯遮挡，傻大一边紧盯著那背影，一边蹒跚著脚步奋力地追上去。

　　他一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约莫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明月升上来，照的树林里雪亮。

　　前面的殷璃终於停下脚步，傻大追到近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没了力气。扒著雪地喘息了良久，才有力气抬眼去看面前的殷璃。

　　那背影挺拔俊朗，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傻大仍不放心，抬起头来想再细看，却见似乎有一个黑影从殷璃面前闪过。他一惊，定睛再看，却哪里有什麽黑影，只有殷璃站在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傻大顿时一阵紧张，手忙脚乱地找不到话来说。

　　却听殷璃问道：“还起得来麽？”

　　傻大连忙点头，“起……起得来。”

　　殷璃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傻大连忙爬起来跟上去，两人转了几个弯，只见面前的小山坡上，立著一座小木屋。傻大愣了愣，殷璃已率先向著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