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历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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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历练
有个词叫“痛不欲生”。
“与其这样痛还不如一死百了”这样的意思。
即使强悍如轩辕浅风那样的人，在经历了长久的似乎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之后，也开始渐渐在脑海中浮现这个词。
最后一次还算愉快的记忆是临打仗前一晚听到月夜说会一直陪着他。
然而从那晚到现在已过去多久他已不记得了，月夜也从不告诉他。
如果知道时间的流逝，他只会更绝望。
是的，打仗。
她管他每天做的事叫“打仗”。
“从今天开始你要和自己打一场很艰辛的仗。”那天一早她指着石桌对他说。
石桌上摆着数十罐青瓷小瓶，还有一块折叠两层的纯黑丝缎。月夜将其摊开，上百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而这只是打仗的一部分。
白天锻炼体能。
“体能”这个词也是月夜说的，意义他不明，内容他理解，就是锻炼身体。
上树，爬山，举物，越野。
与从前吃饭睡觉一样轻松的事，于现在的他则是怎么也够不着的树，怎么也翻不过的山，怎么也提不起的水，怎么也到不了的终点。
身上的汗干了又湿，皮上的伤好了又添。即使累的瘫倒在地上，也还是得拼死爬起来继续。
月夜说只有强健的身体才受得了药物的侵蚀，况且恢复武功也的确需要。
下午精疲力尽之后两个去处。一天热泉，一天寒潭。
第一次被富贵驮去热泉那天他以为月夜要犒劳他的辛苦去泡温泉，下水之后才知什么叫做“伤口上撒盐”。
看起来清澈透明的温水，一旦沾染竟如万针入肤，更何况全身上下那些皮外伤。
“这水里有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一种矿物质，能改你体质。”月夜看也不看他一眼，拿枝狗尾巴草逗富贵。
矿物质是什么他听不懂，懂又如何，还是要隔天一次的泡。
寒潭倒不疼，可是冷。不知有多少次他被冻晕在水里，再被富贵驮回去。
晚上从昏迷中醒来，才是他恶梦的开始。
先服药，再扎针。接骨换血，打通筋脉。
钻心挖骨的疼。
“那当然，长个牙都会痛，何况你现在换全身的筋骨。”月夜说的平淡，手下一颗颗的针扎。
他紧咬块手帕不吭声。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她面前叫疼。
不是逞能，是因为月夜看他的眼神不同以前。
她不信他忍的下来。
他怕哪一天他还没倒下，她先说放弃。
他们住的谷在青州，这里一年四季如春。轩辕浅风什么时候看风景，眼里都是青山绿水一片。
所以无从记时。
每天接连不断的劳累与疼痛持续拷打他的勇气，摧残他的意志；就连月夜也彷如陌生人，只给予他必要的照料，而不施舍温柔分毫。这一切将他的意识消耗殆尽，最后只剩机械坚持。
月夜有苦说不出。
路只这一条。
在他艰难跋涉时她可以扶他一把，却不能替他走。
不可温言软语，不可施与同情。
对于徘徊在深渊边缘的人，若此刻给他一只手，只怕会让人紧紧攀住远远逃离。
不过日后定会后悔罢了。
如今的轩辕浅风，就像生于莽原高地上的青杉白杨，正经历着成长中的烈日狂沙，少了如此残酷环境的磨练，变不成一棵挺拔的参天大树。
每天看他于风雨里摸爬滚打，于疼痛中辗转反侧，她又如何好过。
平日里无论何时都优雅从容的男人，正毫不退缩的将他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她又怎能辜负。
忍住想要阻止他的心情，她要用无情却有效的态度让他脱胎换骨。
嘲笑他的无用，漠视他的努力，这样才能刺激他，鞭策他。
一日，轩辕浅风终于承受不住的发脾气打翻一地丹药，月夜一声不吭重新拾回摆放桌上，揭帘，离去。
“如今你连自己也赢不了，日后又如何胜过别人。”说话时她站在揭开一半的草帘下，逆光看不清表情。
待晚上她回来，桌上的药已被吃光喝尽，只是那人却早已蜷缩一团，痛昏于床上。
月夜觉得，那一刻她的心也蜷缩得如床上的人，疼痛异常。
丝帕沾了水轻轻去拭他额上的冷汗，轩辕浅风在梦里喃喃呓语：“清阳。”
月夜伸到一半的手停住，长叹一口气。
人到最无助时，才会想起至亲之人。
那时清槐花谢过，野山桃花又红。
山里风景依旧，人间已不知变幻几何。
“你恨吗？”后来某天陪轩辕浅风泡寒潭，月夜突然问。
“恨什么？”浸在冰水里的人正闭目养神。
所谓滴水穿石。
日子过的久了，如今他也不觉得这水有多寒。
“那些......害你如此的人。”月夜话说的有点犹豫，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对方从没讲过的事。
他们彼此直到现在也未互问过往，但不问不等于她一无所知。
虽然，关于她自己未必他会猜的准。
“最初----”他沉吟，“或许恨过。”
毕竟他差点枉死于众人刀剑之下，更有某位无情女子雪上加霜的误解让他心灰意冷。
“但现在，”轩辕浅风嘴角扯起一个淡不可视的弧度，“我甚至已忘记大部分人的长相。”
像自嘲，又像在嘲笑他人。
是真的。
或许开始他曾在痛到极致时想过总有一天也要让那些人尝尝他受过的苦，但时至今日，他又觉得该感谢他们也说不定。
往事如过眼云烟。
没有往日种种，他便也不会来到这瑶仙谷底重生，遇见身旁这个人。
他现在有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玄衣修罗已死在当日的瑶仙台下，现在面对月夜的人，叫做轩辕浅风。
“要听我的事吗？”他睁开眼看她，一脸平静。
她的话，有资格了解他的一切。
“洗耳恭听。”月夜一偏头，笑的恬淡。
山谷的晚风渐凉，林里叶声哗哗，花草摇曳，富贵正卧在潭边的巨石上打着哈欠瞅远处的飞鸟。
《江湖一枝笔》上把玄衣修罗和他的孪生兄长说的好像突然从哪里蹦出来似的。
事实上，他们当然也有父母，有家园。
他们的父亲，乃从前的天子，如今的太上皇。
他们的母亲虽为偏远苍穹族女子，但也曾被称为一族“圣女”。
而他们的家园，广阔到中土从南至北的所有疆域。
可惜，不是说身为皇子就一定有生来享福的命。
他们的母亲为两族通好的贡品，待其苍穹一族被他们的父亲吸纳招安后便落得个失宠打入冷宫的悲哀下场。
生下一对双子后，她只来得及给俩兄弟留下“清阳”“浅风”这两个名字，便香消玉殒。
那时的天子为了开拓疆土而广纳异族，可他骨子里却狂热信仰着自己轩辕一派的纯正血脉。
即使那对双子乃他骨肉，他也不喜他们身上另一半的异族之血。
那意味着，若有一天他们得了皇位，就等于苍穹族也占了一半天下。
这险些成为他们被亲生父亲抹杀的理由。
好在那时的皇后宅心仁厚，皇后之子与他们情同手足，母子俩冒了欺君之险找替身换了他俩性命，又偷送宫外寻高人托养。
泰锦十年，正值壮年的中土皇帝轩辕烈让位于18岁的太子慎，从此隐居不问国事。
那年轩辕清阳和轩辕浅风13岁。
两个月后，兄弟二人正式踏入江湖。
身世不详，从师不详，真名不详。
建逍遥宫，人称“雪衣阎王”，“玄衣修罗”。
“再后来......”他回想过去的江湖岁月，几乎缥缈遥远不可忆。
刀光剑影，儿女情长的种种此刻在他脑海里的印痕，似乎还不如这山里的桃红柳绿来得清晰。
他甚至记得很久以前富贵叼来的芦花鸡长着一身灰白羽毛，却忘了曾经的初恋情人喜欢穿何种颜色的衣。
“后来我知道。”月夜手托着下巴打断轩辕浅风的话，一双杏眼眨呀眨。
“你知道？”他有点诧异，但又觉得好像在预料之中。
“这个。”
月夜从紫缎腰带夹层中掏出一片叠得方正小巧的纸片，递给他看。
打开来，《江湖一枝笔之玄衣修罗》手抄一页。
“救下你以后，我曾出谷打探消息，得了这么一张纸。”
果然这个女子不简单，轩辕浅风想。
“那为何从不提起？”
“我以前说过，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月夜歪头再想想，又补充道：“我救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过往。况且那张纸上说的也不全是事实。”
“哦？哪点？”他明知故问。
“说你欲占武林秘宝，被诛于瑶仙台。”
“你又如何辨真伪？”
“当日救下你，我并不清楚瑶仙台上发生何事，想着恐有人仍在上面寻你，随即上了瑶仙台一探究竟。人倒是没见，但从地上杂七杂八的痕迹看，你应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时我只道你是寻死，后来看了这张纸便明白------”
“明白什么？”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像你这样连生死也要自己主宰的高傲之人，又怎会苟且觊觎身外之物。”
轩辕浅风闭上眼轻叹，这个女人实在太犀利。
这便够了。
之前为此经受的一切，只得这个人，说这一句知他的话便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历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