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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3.

      我出生在一个三进宅院的二层小楼里,里面雕梁画栋,丫鬟婆姨,到处是阴晒的内衣裤和满嘴黑黄的牙齿。

      全家上下几乎没人不抽烟,不抽大烟就抽水烟。

      从我记事起我就学会了给老太太烧烟泡,每逢初一十五,我作为家里最受宠爱的孙女儿肩负起重大的责任——把外面买来的生烟膏放在一种绿色,琉璃制的烟管里,长得像一种蛮夷乐器,烧到具有流动性又不至于过热过火,然后我祖母就会倚着迎枕翘着脚:

      “云呐,该好了吧?”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我要漂泊一生,可我父亲不觉得,毕竟在他,在他父亲,他母亲的眼里,我一定会跟着某一个男人东奔西跑。

      所幸我有一位受过洋人教育的母亲,看在上帝的份上,洋人的教育没什么好处,除了天主教学校当时不收钱——我那位做过前清秀才的外祖父觉得把女儿送到洋人的尼姑庵里还能每个月给家里挣两个大子儿——全靠她手工做蕾丝边儿。

      母亲那个时候就教我英文,见面怎么说,自我介绍怎么说,不过她也不敢多教,祖母和父亲听见了要不高兴,丫鬟们还会告状。

      蕾丝边是洋女人生活的必要物品,有钱的洋女人不止衣服镶边,帽子镶边,连胸衣和短裤都要镶边,有些洋女人看上去就像医馆里成串的药包,被镶边勒成鼓鼓囊囊的好几块儿。

      不过我们中国人讲究入乡随俗,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传下来的,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穿过的连衣裙。

      宝音姐穿着裙子倒比平日走得快些:“弄到了吗?”

      我把伞打开,伞骨里夹着一包油纸包着的刮胡刀片。刮胡刀片很有用,可以拿来杀人,自尽,刮毛,还可以用来剜去身上的烂疮。

      我留了一个,别的都分给了旁人。

      我等了三个月,他都没有再来。我真的不抱希望了,但宝音姐说:“再等一等吧,也许有事耽搁了,只要活得久,总有苦尽甜来的那天。”

      宝音姐脸圆圆的,常在脑后挽一个髻,干起活来手又快又稳。

      我晚上和她说悄悄话,讲以后万一得了自由,她可以去纺织厂里做女工。宝音姐说:“那都是辛苦活,我那时候看家里的丝娘,十指红通通像萝卜一样。”

      “世界上就没有不用被祸害,也不用吃苦头,还能养活我的工作吗?”

      在一旁装睡的二妞忍不住出言嘲讽:“去当官太太嘛,伺候一个男人总比伺候十个男人要强!”

      第二天,老鸨拿鸡毛掸子来叫我们:“睡得死猪一样!开张!开张!”

      我肉皮嫩,一抽就是一道血痕,还是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二妞拿了我们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去洗,气哼哼地:“偏她帮着你!要不非得给你打出血来不可!”

      我要回怼,宝音姐催我下楼:“快走,妈妈要骂了。”

      宝音姐忙着编辫子,而我直接松松挽在后头。

      姑娘们一排站在楼梯上任人挑拣,忽然宝音姐愣住了:“谢世华?”

      台下一位公子,陡然被叫破了大名,瞪大了眼睛,上下扫视宝音姐。

      此人面色红润,宽脸膛,扁身材,像极了以前我家的账房先生,只是戴了一副西洋眼镜。

      他张大了嘴,又闭上,提一口气上前:“敢问,您从何处知道我的名讳?”

      宝音姐抓紧了头绳,说:“……在……在报纸上。”

      旁人立刻笑道:“谢公子大才啊,连烟花柳巷都闻名遐迩!”

      “可见是常在此处厮混!不带我等!哈哈哈。”许多人都笑话他,他的脸就更红了。

      那第一个笑话他的人又起哄道:“既然这位小姐对谢公子早有耳闻,不如跟了他吧!”

      “跟了他吧!跟了他吧!”众人欢呼之余,宝音姐面色苍白,几乎站也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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