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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跳河 ...

  •   韩世忠从队伍中挑了几十个身手不错的士兵整队正欲去完颜宗弼的大营夺回梁红玉的尸身。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前来奏报道:“将军,有人昨日闯入完颜宗弼的大营抢走了夫人的尸身,完颜宗弼已死。”

      “是何人所为?”韩世忠问道,要知道那完颜宗弼狡诈、奸猾,乃是金国的一代战神,放眼整个大宋,倒是有一人能做到杀死完颜宗弼,此人便是岳飞,可岳飞已死,他实在想不出除他之外,何人能武艺高强到于万军之中取完颜宗弼首级。

      “小人不知。”那小兵回禀道。

      “走,带我去完颜宗弼的大营。”

      韩世忠率兵向完颜宗弼的大营方向策马急行而去。待一队人马到了金营,金人却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尸体被火药烧焦的味道。

      韩世忠茫然地看着被烧焦的黑土地,眼神逐渐涣散,好似失去斗志的猛兽,惶惶然地回到驻地,一下瘫坐在了帅椅上。韩府的书房内还挂着梁红玉的画像。那是早年间他请画师画的,梁红玉死后,他又将画像挂起。

      画中的女子眉目疏朗,一身红装,她手执利剑,高高挽起的发髻上一丝红色的系带随风扬起,飒爽的英姿跃然纸上。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他却永远失去了她,甚至连她的尸身都不知所踪,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猛然间灌下,烈酒的辛辣沿着喉间汇入五脏六腑。

      这些时日,他一直如行尸走兽般活着,每日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醉生梦死间,他似乎又能看到梁红玉对他盈盈浅笑的身影。

      这日,韩世忠又跑去呼延通府内喝酒。

      “呼延将军,韩元帅又往您府上去了。”亲兵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

      呼延通放下手中的兵书,长叹一声:“备酒罢。”

      不过一刻钟,韩世忠已径直闯入府中,不等通报,便一屁股坐在厅堂主位上。不过月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须杂乱,唯有那双眼睛,时而浑浊无神,时而锐利如刀,看得人心里发毛。

      “呼延,今日陪我痛饮几杯。”韩世忠声音沙哑,不像往日那般洪亮。

      “末将遵命。”呼延通恭敬应答,命人摆上酒菜。

      酒过三巡,韩世忠忽然眯起眼睛:“听说你新纳了一房小妾,歌舞双绝,何不请出来一见?”

      呼延通手中酒杯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他想起半月前,韩世忠也是这般要求,那日后,府中便传开了风言风语。

      “怎么?舍不得?”韩世忠语气转冷。

      呼延通低头:“不敢。只是内人粗鄙,恐扰了元帅雅兴。”

      韩世忠猛然将酒杯砸在桌上:“连你也要忤逆我?”

      厅内气氛陡然紧张。呼延通沉默片刻,终是挥手示意下人:“请柳夫人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淡绿衣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低垂着头,向二人行礼。

      韩世忠直勾勾地盯着她,笑道:“果然姿色不凡。来,给本帅斟酒。”

      女子望向呼延通,见他微微点头,才缓步上前,为韩世忠斟满酒杯。韩世忠接过酒杯时,有意无意地碰触到她的手指,女子如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

      “元帅请自重。”她低声道。

      韩世忠哈哈大笑:“怎么,碰不得?你可知这京城之中,有多少女子盼着为本帅斟酒?”

      呼延通拳头在桌下紧握,指节发白,却仍强颜欢笑:“元帅醉了,不如歇息片刻。”

      韩世忠确实醉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呼延通的胳膊:“今日我便宿在你府上,明日再回营。”

      他转头又对那绿衣女子笑道:“你也别走,再陪本帅喝几杯。”

      夜深人静,呼延府中大部分人都已歇下,唯有后院一间厢房仍亮着灯。韩世忠醉卧榻上,鼾声如雷。

      呼延通独自一人在院中徘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起那时的韩世忠,是何等的英雄气概!面对数倍于己的金兵,毫无惧色,指挥若定。战后,他紧握呼延通的手,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布:“呼延通救我性命,自今日起,他便是我韩世忠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如今呢?自梁红玉死后,韩世忠便性情大变。整日沉迷于酒色,甚至色胆包天,成日跑到众位将军家中,让他们的小妾陪酒,众将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都无法将今日这个酒色之徒与昔日那个重情重义的英雄将军联系在一起。

      呼延通想起酒席上韩世忠对自己小妾的轻薄言语,想起他日渐沉沦于酒色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宋金虽已达成议和,谁也无法预判那金人何时又会卷土重来,韩元帅如此状态,如何抵御外敌?

      一股怒火突然涌上呼延通心头。他想冲进房间,揪起那个醉醺醺的男人,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誓言,记不记得梁红玉夫人生前是如何劝诫他戒酒的,记不记得他们曾立下的收复中原的誓言!

      鬼使神差地,呼延通推开房门,走近韩世忠的卧榻。榻边挂着韩世忠的佩剑,那是官家亲赐的宝剑,上面刻着“精忠报国”四字。

      呼延通伸手去摸那柄剑,他想用这冰凉的剑身唤醒这个沉醉不醒的人。他想告诉他,梁夫人若在天有灵,绝不希望看到他这般模样!

      就在他的手触到剑鞘的瞬间,韩世忠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醉意,只有冰冷的警惕和杀意。

      “你想做甚?”韩世忠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呼延通一时语塞:“元帅,我......”

      韩世忠一个翻身坐起,右手已握住剑柄:“见我日渐消沉,便想取而代之?还是金人许了你高官厚禄?”

      呼延通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不敢!末将对大宋、对元帅忠心耿耿!”

      韩世忠冷笑一声:“忠心?夫人生前待你如亲弟,她尸骨未寒,你便容我调戏你的妾室?这就是你的忠心?”

      这话像一把尖刀,直插呼延通心脏。他猛然抬头,眼中含泪:“元帅既知梁姐姐待我如亲弟,又为何要如此折辱于我?为何要如此作践你自己?”

      韩世忠眼神闪烁,别过头去:“明日你便去淮阴统治崔德明军中报到,我这里容不下你了。”

      呼延通怔怔地看着韩世忠,半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元帅,崔德明与末将素有旧怨,末将到他麾下,恐怕凶多吉少,难道元帅不念昔日大仪镇之战的旧情吗?”

      呼延通的一番话,让韩世忠猛然间想起多年前的大仪镇之战,那时他被金兵围困,是呼延通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那一战,他身中三箭,险些丧命。但今日,他却要拔剑指向他,他三日前听闻呼延通扬言要杀掉他时,还不为所动,未想到今日他果然想要他的性命,他又怎会继续留着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你去吧,不必多言。”韩世忠向他摆摆手,便出府而去。

      三个月后,韩世忠生辰。

      韩府大摆宴席,将领们纷纷献上贺礼。韩世忠坐于主位,面色淡漠地接受众人的祝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元帅,呼延将军求见。”亲兵上前禀报。

      韩世忠眉头一皱:“哪个呼延将军?”

      “呼延通将军,他从崔德明军中特地赶来,为元帅祝寿。”

      韩世忠冷哼一声:“让他进来。”

      呼延通走进大帐,形容憔悴,步履蹒跚。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恭敬地跪地行礼:“末将祝元帅福寿安康。”

      韩世忠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呼延通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这是末将寻遍全城,找到的玄铁匕首。记得当年大仪镇之战,元帅的匕首在突围时遗失,一直引以为憾.....”

      韩世忠突然站起身,这个呼延通又将大仪镇之战时对他的救命之恩拿来威胁他,他岂是那种受人胁迫之人,于是他看都不看那匕首一眼,甩起帅袍下摆,冷哼一声,转身离席而去。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无人敢为呼延通说话。呼延通跪在原地,双手微微颤抖,最终苦涩地收起木盒,默默退出大帐。

      回到崔德明军中,等待他的是更残酷的惩罚。

      “呼延通擅离军营,杖责三十!”上级冷笑着宣布。

      军棍一下下落在呼延通背上,他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痛呼。□□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曾是韩世忠麾下第一猛将,战场上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黑面阎罗”,如今却成了人人可欺的阶下囚。

      夜色深沉,呼延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军营附近的河边。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安静地流淌。呼延通望着水面,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

      那是大仪镇之战后的庆功宴上,韩世忠搂着他的肩膀,对众将说:“今日若非呼延兄弟舍命相救,我韩世忠早已命丧黄泉!从今往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梁红玉笑着为他们斟酒:“你们二人,一个莽撞,一个冲动,倒是天生一对兄弟。只是日后战场上,还需多加小心。”

      那时的韩世忠哈哈大笑:“有红玉你和呼延兄弟在,我韩世忠何惧之有?”

      言犹在耳,人事全非。

      呼延通未曾想到,曾经那个将他当做兄弟、忠肝义胆的韩世忠,会变成如今这样色胆包天、终日饮酒作乐之人。

      梁红玉战死沙场,他理解韩世忠的悲痛。他自己何尝不痛?那个如姐姐般关爱他的女子,那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们。

      可悲痛,难道就能成为堕落的借口吗?

      大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马革裹尸,他们这些人,肩负着收复河山的重任。

      呼延通望着河水,泪流满面。

      回去,只会继续受崔德明的折磨。大丈夫不能死于沙场,却要终日屈服于小人手下,何其悲哀!

      他缓缓脱下军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岸边,然后一步步走向河中。

      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脚踝、膝盖、腰身、胸膛......

      “元帅,若有来生,咱们兄弟之间不再隙墙......”

      河水最终淹没了他的一切。

      呼延通的死讯传到韩世忠耳中时,他正在书房对着梁红玉的画像饮酒。

      “你说甚?”韩世忠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酒水溅湿了他的衣摆。

      亲兵低头重复:“呼延将军... ...三日前投河自尽了。崔德明军中的人说,他因擅离军营祝寿,回去后受了军法,不堪受辱... ...”

      韩世忠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他突然冲到书柜前,翻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匕首和一本泛黄的册子。

      那是呼延通在他生辰时送来的礼物,他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韩世忠颤抖着手拿起匕首,上面刻着两行小字:“山河未复,誓不罢休,元帅惠存。”

      那是大仪镇之战后,他醉酒时对呼延通说的话。没想到,呼延通一直记得,还让人刻在了匕首上。

      韩世忠又翻开那本册子,竟是呼延通亲手所绘的北伐方略,详细分析了金军布防和宋军进攻路线。最后一页,墨迹尚新:
      “元帅,知你痛失夫人,弟心同悲。然大宋江山危殆,千万百姓翘首以盼。望兄振作,率我等收复河山。弟虽在崔德明军中受辱,然志不改,心不移,随时听候元帅调遣。”

      韩世忠颓然坐倒在地,册子从手中滑落。

      他想起那个雨夜,呼延通浑身是血地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元帅坚持住!我们说过要一起收复中原的!”

      他想起梁红玉生前常说的话:“阿满,你性子刚烈,易怒多疑,唯有呼延通这等直性子的兄弟,能在你犯错时直言相劝,你要珍惜。”

      他想起呼延通的小妾后来托人带给他的话:“那日呼延将军去取剑,实是想以剑明志,劝元帅振作,绝无歹意。”

      韩世忠抱住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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