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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真假帝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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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太后归朝的消息还未传出几日,梁红玉便收到秋凤从临安城传来柔福帝姬被押送至大理寺的消息。
梁红玉取出木匣里柔福帝姬送与她的发簪,便匆匆赶往临安城,毕竟她与柔福帝姬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颇为投缘,她不能见死不救。
来到临安城,便听闻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假帝姬的事。
赵构下诏,命殿中侍御使江邈与大理寺卿周三畏审理柔福帝姬一案。韦太后常命杨氏去听审。而这案审得也顺利,柔福竟对指控毫不反驳,说她是假冒的帝姬她也点头承认,只是问她的“真”身份时她不答,惟倦怠不堪地说:“我懒得想,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没问出假冒者的身份这案子便不好了结,江邈与周三畏正一筹莫展间,杨氏指点道:“昔日汴京有个乾明寺。去过那里进香的宫人回来都说,寺中有个尼姑容貌酷似柔福帝姬。近来太后做法事,听人说官家南渡后乾明寺的许多尼姑也来临安了。两位大人不妨寻几个来,看如今这个犯妇她们是否认得。”
江邈与周三畏便着人去寻,很快找到一个原汴京乾明寺的老尼。带到大理寺,那老尼一见柔福便惊道:“静善,你怎么在此处?”
再审了一番老尼,于是“真相大白”,柔福也供认不讳,迅速画押。不久后,一纸记录了详细案情的奏章送呈赵构御前:
静善是汴京人,俗家姓李,自幼在乾明寺出家为尼,靖康之变时被掠入金军中,认识了同样被俘的一些宫女,宫女们见了都以为是柔福帝姬,均唤她帝姬,熟悉后亦告诉她许多宫中旧事。建炎四年静善侥幸逃脱,在路上遇见侍侯过柔福帝姬的宫女张喜儿。张喜儿亦说她酷似柔福,两人为骗取富贵便联手密谋,由张喜儿教静善宫中礼仪及细说宫中诸事,准备稳妥后正欲宣扬此事,不想二人又被山贼冲散。静善被刘忠掠去,待被救出后就以帝姬身份入宫,并下嫁驸马高世荣。张喜儿继续流浪,后来也来到临安,并被高世荣收入府中。静善怕张喜儿泄露其秘密,且又妒恨张喜儿得宠于驸马,遂杖毙张喜儿以灭口兼泄愤。
梁红玉来到大理寺门口,敲响了门外的鼓,鼓声阵阵,穿破云霄,引来众人的围观。
守卫的衙役见状,厉声呵斥着上前阻拦:“何人胆敢擅击登闻鼓?还不速速退下!”
梁红玉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目光如炬,她停下鼓槌,朗声道:“臣女梁红玉,求见主审官!柔福长公主一案,内有冤情,臣女有下情陈诉!”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战场上历练出的杀伐决断之气,竟一时镇住了那些衙役。梁红玉的名字在临安城无人不晓,虽是女子,却是功勋卓著的将领,自身亦有诰命在身。衙役们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传。
此刻,大理寺内,江邈与周三畏正因案件“顺利”告破而稍感轻松,忽闻梁红玉击鼓鸣冤,心头俱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棘手与不安。韦太后身边的杨氏尚未离去,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请她进来。”周三畏沉吟片刻,开口道。他知道梁红玉的性子,韩世忠虽已赋闲,但梁红玉在军中和朝野也有影响力,不宜公然怠慢。
“梁将军,”江邈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官腔,“柔福…哦不,静善假冒帝姬一案,已证据确凿,犯妇也已供认不讳。将军所谓冤情,从何说起?”
梁红玉直视江邈,不卑不亢:“大人,证据可确凿?证人之言可经得起推敲?静善师太既已承认假冒,为何最初问其真实身份时缄口不言?直至那位乾明寺老尼出现,才骤然‘真相大白’?此中关节,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顺畅了吗?”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再者,帝姬南归多年,历经多少查验?宫中旧人岂会无一认出?为何偏偏在太后回銮之际,旧事重提,且迅速定谳?臣妾愚钝,只觉此事疑点重重,恐有隐情!恳请二位大人深究,勿使明珠蒙尘,天家血脉含冤!”
周三畏捻着胡须,面露难色:“梁将军,此案乃陛下亲诏审理,所有证供、人证皆记录在案,流程无误。犯妇画押,亦是自愿。夫人所言,多是猜测,并无实据啊。”
一旁的杨氏忽然轻笑一声,阴恻恻地开口:“梁将军真是热心肠。只是此乃天家事务,陛下与太后圣断已明。夫人一介外臣,如此干涉宫闱之事,敲响登闻鼓,煽惑舆论,恐怕……于礼不合吧?莫非是韩帅之意?”
这话极其刁毒,不仅点出梁红玉越界,更将韩世忠也拖下水,暗示他们夫妇有意插手皇家内务。
梁红玉猛地看向杨氏,目光锐利如刀:“这位嬷嬷言重了!红玉今日前来,并非代表任何人,只凭一颗不忍见冤的本心!天家事务亦关乎国体,若帝姬真假有疑,天下人皆可问之!红玉虽人微言轻,亦知‘公道’二字!若因惧怕‘于礼不合’便对显而易见的疑点视若无睹,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她再次转向江邈和周三畏,从怀中取出那支柔福帝姬赠予她的发簪,双手捧上:“此物,乃昔日柔福长公主赠予臣女,臣妾虽与长公主只有数面之缘,但观其言行举止,气度风华,绝非寻常尼姑所能假冒!此中情谊,亦可为证!请大人明察!”
周三畏拿起梁红玉呈上的发簪,发簪在公堂的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发簪虽是木质,确是极为罕见的金丝楠木所制,此木需深埋地下或水中千年以上,历经挤压、碳化,方能形成,质地坚逾金石,万年不腐,且木纹之中会析出如金丝般的结晶,乃是历代皇室专用以制作礼器、珍宝之材,民间绝不可得,亦难以仿造。
她目光扫过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发簪尾部一个极细微的雕刻纹路上:“诸位大人请看,这发簪末端所刻,并非寻常花纹,而是唯有帝后及嫡出皇子帝姬方可使用的‘龙凤呈祥’暗刻徽记,工艺乃宫内独有,笔触虽细如发丝,却灵动非凡,绝非宫外匠人所能模仿!此乃确凿无疑的天家之物!”
梁红玉继续说道:“试问,一个自幼出家、长在寺庙的尼姑,从何得来这等象征皇室身份、工艺与材质皆独一无二的天家旧物?又岂会将其轻易赠人?此情此景,此物此心,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身份之一二吗?”
公堂之上,顿时一片死寂。
江邈与周三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杨氏。杨氏的面皮也绷紧了,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支发簪,显然没料到会有此物证出现。
江邈与周三畏看着那发簪,又看看脸色阴沉的杨氏,额角不禁渗出冷汗。他们如何不知此案水深?太后之意,陛下之怒,岂是他们能轻易违逆的?梁红玉的出现,将她自身的威望和民众的疑虑生生砸在了这公堂之上,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梁将军,”周三畏艰难地开口,“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只是此案……已具结上报……陛下御览之后,恐难更改……”
梁红玉心一沉,知道仅凭自己之力,恐怕难以扭转乾坤。但她此举,本也并非完全指望能当场翻案。
她目光扫过堂上诸人,朗声道:“既如此,臣妾恳请二位大人,将臣妾今日之言、所呈之证,一并记录在案,附于卷宗之后,呈报陛下!红玉相信,陛下圣明,必不会忽视任何疑点!若最终裁决仍如此,红玉……无话可说!”
说罢,她不再多言,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公堂之上,只留下她铿锵的话语和那支发簪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一片更加诡异和令人不安的寂静。
梁红玉走后,周三畏便拿着那支象征皇家身份的发簪行色匆匆地入宫去觐见赵构。
赵构坐于御座之上,仔细端详着那支发簪,果然是皇家之物,他眸光一沉,对大殿中的周三畏说:“你先退下吧。”
周三畏正欲离去,却又想到了假帝姬的案子还未结,便又转身问道:“官家,那此案……”
“退下!”赵构的声音中带着藴怒之意,眸色更加暗沉,连带着他的整个身影都染上了一层阴霾。
周三畏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是。”
出了大殿,周三畏这才长舒一口气,今日梁红玉在大理寺所言,意指太后回归之后才开始怀疑帝姬的身份,难道此事涉及皇家秘事?他不敢再多想下去,一旦涉及皇家秘事,知道内情的人十之有九皆不会有好下场,前些时日那位宗室女离奇死亡便是天家向那些好奇之人发出的警告,若要保住这颗项上人头,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想到此,周三畏便不再纠结,撩起官袍下的一角,沿着石阶继续朝宫外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