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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明升暗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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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军撤兵的同时,韩世忠也收到了责令立即撤兵的诏书。
韩世忠接完诏书后将其拿给梁红玉,他不解的是官家为何让此时撤兵,前几日他还收到岳飞大胜完颜宗弼的消息,岳家军正要大军压近汴京,他正率韩家军在驰援的路上,冷不丁却收到了退兵的圣旨。
梁红玉看完诏书之后眉头紧蹙,陷入了沉默,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好似有什么天大的事即将发生。
韩世忠见梁红玉低头不语,焦急道:“红玉,你倒是说话呀,官家为何会在此时下令撤兵?岳飞眼看着就要打到开封了,收复河山指日可待。”
梁红玉将今日秋凤送的岳飞退兵的消息递给了韩世忠,“官家以十二道金牌催令岳飞撤兵,岳家军已拔营退兵。”
“官家这是疯了吗?收复失地之日可待,这一退,金人势必会反扑,就这样将浴血收复的失地拱手相让吗?”韩世忠简直要气疯了,“我们拼死为赵氏打下的江山,那姓赵的居然不要。”
“相公不可妄言,小心隔墙有耳。”梁红玉说完,警惕地看了一眼帐外。
“怕甚,谁爱听墙角,本帅就将他的耳朵炖了吃。”
梁红玉闻言觉得好笑,此刻却笑不出声来,笼罩在心头那不好的预感还未散去。
她苦笑道:“还是早日让将士们撤兵吧。”
韩世忠撤兵后,各路前线的将帅也全部被召回,大宋占领的蔡州、郑州、淮宁等地再次落入金人之手。
金军帐内,秋日的晚霞柔和地洒进来,掠上完颜宗弼的侧脸,将他近日因连番大战而显得疲惫不堪的脸照得通红。
这时一金兵来报:“禀元帅,宋军已全线撤兵。”
本来岳家军撤兵,完颜宗弼还有些纳罕,听闻此战报后,完颜宗弼算是看明白了,之前赵构是康王的时候,他还敬他是一条汉子,这么多年与宋军对峙以来,他也渐渐摸清了赵构的脾性,根本就是一软骨头,为了自己那点利益,他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能臣良将、自己的百姓、甚至是自己的江山,如若不对这样的人狠一点,他实在对不起金军的凶名。
绍兴十一年正月,完颜宗弼再次率军南下。
赵构又派出岳飞、韩世忠、张俊、杨沂中等将领前去抵抗,大宋又收复了大片失地。
韩世忠营帐内,梁红玉已着侍从收拾包裹。
呼延通指着这些侍从嚷嚷道:“奶奶的,这仗打得跟闹着玩似的,那姓赵的一看到我们将金兵打跑了,就让退兵,你们赶紧收拾,退兵的圣旨马上就到。”
梁红玉闻言笑道:“你应该庆幸自己这时还有用,那完颜宗弼经此一役之后恐怕不会再打过来了,我们这些武将恐怕要被官家清算了。”
“嫂子,此言何意?”呼延通瞪着双眼问道。
韩世忠叹了口气道:“狡兔死、走狗烹,赶走了金人,议和一旦达成,武将便成了官家最为忌惮的眼中刺,肉中钉,你说他会怎样?”
“把我们全部拔除。”呼延通此话顺嘴一出,立马惊出了一声冷汗,他求助似地看向梁红玉,“嫂子,你最有办法了,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梁红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官家要清算的,恐怕不是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她向帅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手握重兵的几大元帅。”
帅椅上的韩世忠沉声道:“夫人,你说本帅该如何应对。”
梁红玉眼角微扬,“自然是将姿态降到最低,大不了卸甲归田,回家种地。”
呼延通一听,立马反驳道:“元帅拿命拼来的军功,就这样拱手相让吗?”
梁红玉点点头,道:“如若不然,以帝王的猜疑之心,恐怕会性命不保。”
梁红玉曾是赵构的身边人,她自然非常清楚赵构的为人,他看似面容和善,对触碰他利益的人则会露出阴狠、自私的一面,也许这便是帝王之心吧,无情、冷漠、猜疑。
韩世忠闻言,起身走至梁红玉身边,握起她的手,道:“本帅就听夫人的,做一对闲散的夫妻,游历于乡野之间。”
呼延通看到眼前的情景,只感到辣眼睛,他捂住眼睛匆匆走出帐外,嘴里嘀咕道:“等我回家后,马上娶妻,看你们还如何在我面前炫耀。”
完颜宗弼这几仗战败之后,真正认清了南宋军队的强大,他深知金国不是南宋的敌手,把这些武将交给赵构来清理,要比自己去打来得容易。
绍兴十一年,金国准备重新与宋议和。
完颜宗弼书信一封给秦桧:“你等一味乞求议和,而岳飞却力图河北,且杀我贤婿,此仇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议可成也。”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秦桧躬身立于龙案前,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陛下,金国复信到了。”秦桧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赵构接过信笺,指尖微微发颤。他仔细阅读着兀术的来信,面色逐渐阴沉。良久,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将信纸轻轻放在案上。
秦桧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陛下明鉴,如今金人已退兵,而诸大将却仍拥兵自重,自夸雄豪,虽圣命亦不听指挥。”
他向前微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针对这种情形,如不严加整治,朝廷将无法用兵,直接危及江山社稷之安危。”
赵构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卿有何策?”
秦桧眼中精光一闪:“不如就柘皋之捷,论功行赏,将诸将之兵收归朝廷,由陛下直接指挥,岂不妙哉,至于那岳飞......”秦桧眼中露出凶狠之色,“先夺兵权,再将其一击杀之。”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赵构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大宋连年征战,军队已不受朝廷牵制。岳飞的岳家军,韩世忠的韩家军,张俊的张家军,没有一个完全听命于朝廷,尤其是那岳家军,“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是来自完颜宗弼的评价,有这样一支只忠心于岳飞的军队,他这个帝王岂能安睡。
赵构思虑良久,方才颔首:“就依你所言。”
他忽然抬眼直视秦桧,目光锐利:“且行事之时,务须谨慎,以防诸将部下,恋主生事。”
“臣遵旨。”秦桧躬身行礼,掩去嘴角的笑意。
次日,圣旨下达,召三大将速返行都论功行赏。
那日清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三大将跪听圣旨,当听到“特将三人受封入枢密院,升张俊、韩世忠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时,岳飞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
“谢万岁。”三人齐声应答,却各怀心事。
退朝后,张俊迫不及待上书:“臣已奉命到枢密院任职,臣愿奉上虎符,交出兵权。”
赵构览奏,微微一笑,令人写诏书奖谕。诏书中以唐代李光弼和郭子仪为例,明褒暗诫,暗示韩、岳二将应当效仿郭子仪交出兵权,否则祸将立至。
数日后,赵构特意召见三人,温言道:“朕昔日命卿等为地方宣抚使时,兵权有限,今命卿等为中央枢密府的长官,其权甚大。卿等宜共为一心,勿分彼此,则兵力合一,无敌可御。譬如金将完颜宗弼,也能轻易扫平。”
三人唯唯诺诺,奉命赴枢密院就职。然而走出宫门时,岳飞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眼中满是忧思。他快步追上韩世忠,言道:“韩将军今日可随我去酒楼喝上一杯,我有话要同将军讲。”
韩世忠心中了然,想必他今日要同他讲升迁之事,便回道:“那好,今日未时,韩某于醉仙楼等岳帅。”
“如此甚好。”
醉仙楼内,梁红玉早已令秋凤摆好酒席,就等岳飞前来。
醉仙楼雅间内,窗扉半掩,梁红玉亲自执壶斟酒。韩世忠与岳飞对坐,酒过三巡,二人皆沉默不语。
“岳帅今日所谓何事?”梁红玉率先打破沉寂,将温好的酒推至岳飞面前。
岳飞握杯的手指微微发白:“枢密副使...好一个位极人臣。韩将军可知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时,也是这般温言软语?”
韩世忠仰头饮尽杯中酒,重重搁下酒杯:“明升暗降,官家这是要学太祖欲夺我们这些武将的兵权!”
“若只是寻常削权倒也罢了。”岳飞从怀中取出一卷诏书副本推至桌中,“诏书中特意提及郭子仪交出兵权得以善终,李光弼拒不交权终遭猜忌,这是拿安史之乱的旧事敲打我等。”
梁红玉猛地拍案而起:“好个秦桧!这分明是要将诸位将军比作拥兵自重的藩镇!却不知真正危及社稷的,究竟是手握重兵的将领,还是朝中弄权的奸佞!”
韩世忠按住妻子手臂,沉声道:“今日官家那番话更值得玩味。说什么‘兵力合一,无敌可御’,分明是要将各家军队打散重组。若真如此,北伐大业......”
“北伐?”岳飞突然冷笑一声,眼中泛起血丝,“韩将军还以为能北伐么?柘皋之捷后金人退兵,朝廷便以为天下太平。却不知完颜宗弼正在黄河岸边重整旗鼓!”
三人一时默然。窗外细雨渐起,打在青瓦上淅沥作响。
“张俊已然交出兵权。”韩世忠忽然道,“今日退朝时,他特意与我同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岳飞猛然抬头:“韩将军待要如何?”
“我?”韩世忠摩挲着酒杯上的纹路,“我韩家军儿郎多是江淮子弟,若强行抗旨,只怕祸及家人。但若交出兵权......”他突然压低声线,“岳帅可知今日枢密院收到的第一道军令是什么?”
不待岳飞回答,梁红玉已然接口:“可是要调岳家军驻防江州,韩家军移师潭州?”
韩世忠沉重颔首:“正是。一旦换防完成,各级将领都要重新任命。届时......岳家军不再是岳家军,韩家军也不再是韩家军。”
岳飞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雨中朦胧的皇城:“好一招分而化之。先将主帅调离军营,再行换防之事,最后更换将领。三步之后,世上再无岳家军。”
雨声渐急,梁红玉忽然轻声吟诵起完颜宗弼那句评价:“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如今看来,最难的竟是让朝廷相信,有些山岳本该是大宋最坚实的屏障。”
岳飞转身时眼中已有决意:“韩将军,韩夫人,明日我便上书请辞枢密副使之职。”
“不可!”韩世忠急忙阻止,“如此正好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
“非是请辞官位。”岳飞目光如炬,“是请辞军职,我自请解甲归田,带着岳家军老卒回汤阴务农。如此既全了君臣之义,又......”
话未说完,梁红玉突然打断:“岳帅糊涂!您若离去,岳家军更将任人宰割!况且秦桧岂容您安然归乡?”
雨声中忽然混入街巷间的马蹄声。三人同时噤声,只听楼下传来兵甲碰撞之音。秋凤急匆匆叩门而入:“将军,临安府巡营的兵马突然增多,已将醉仙楼前后街口守住。”
韩世忠与岳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凛然之色。
“看来.....”韩世忠缓缓起身按剑,“有人连这顿酒都不让我们安心喝完了。”
岳飞忽然朗声大笑,笑中带着几分悲凉:“好一个‘卿等宜共为一心’!原来这般‘一心’,竟是防贼似的防着自家将领!”
笑声未落,他已推开窗扉。雨幕之中,隐约可见披甲军士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列队。
雨丝斜织,醉仙楼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韩世忠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街面。
“不是临安府的巡营兵。”他声音低沉,“看甲胄制式,是殿前司的禁军。”
梁红玉脸色一变:“殿前司直属于官家,这是......”
“这是告诉我们,一切都在圣目注视之下。”岳飞接过话,语气平静得可怕,他缓缓关窗,隔绝了窗外肃杀的景象。
酒已冷,无人再饮。
韩世忠忽然冷笑:“秦桧好手段。明面上升官进爵,暗地里调兵围楼。这是要逼我们现在就做抉择。”
“抉择?”岳飞抬眼,“韩将军以为还有抉择的余地么?”
突然,楼下传来喧哗声。秋凤急促叩门:“将军,有官兵要上楼搜查,说是追捕逃犯!”
三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试探。
岳飞整了整衣冠,率先开门而出。韩世忠夫妇紧随其后。
楼梯口已被官兵堵住,带队的是个面带倨傲的年轻将领:“奉枢密院令,缉拿金人细作!请三位大人行个方便。”
岳飞目不斜视:“枢密院何时管起缉拿细作的事了?张俊张枢密知道吗?”
那将领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此乃秦相公手令......”
“秦相公?”韩世忠踏前一步,声音如雷,“我大宋何时轮到宰相直接指挥禁军了?是你假传命令,还是秦桧越权僭政?”
这一声喝问震得楼板作响,官兵们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突然,街外传来马蹄疾驰之声。一个传令兵高举金牌冲入:“圣旨到——!”
众人慌忙跪地。传令兵展开黄绢,朗声宣读:“官家口谕:韩、岳二卿劳苦功高,特赐御酒一坛,令即刻归府歇息,不得私下聚会。”
岳飞接诏之后,向二人拱手道:“此番岳某离去,恐再难相见,望你夫妻而人珍重。”
韩世忠和梁红玉亦拱手道:“也望岳将军珍重。”
梁红玉看着岳飞消失的背影,总感觉那那挺拔的身姿背后,掩藏着无尽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