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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刘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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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乃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第九子,真正的将门虎子。年少时便随父在西北与西夏鏖战,磨砺了一身胆略与武艺,辗转投入张浚麾下,屡立战功,后又被赵构招致麾下,深得信任,是大宋难得的能战之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顺昌城内蔓延。百姓拖家带口,欲往南逃,却被茫茫前途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吓退了脚步。城内守军本就稀少,更兼群龙无首,一片末日将至的惶然。
就在此时,一支风尘仆仆的军队,逆着逃难的人流,如一道坚定的铁流,开进了顺昌城。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甲,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奉命原欲前往东京汴梁驻防的东京副留守刘锜。
部队刚至涡口,尚未渡淮,惊天噩耗便已传来:金人背盟,金军南下,兵锋已席卷河南!汴梁是去不了了,前路已断。‘八字军’大多携家带口,行李辎重繁多,行动迟缓因行动不便,此前已被先行安置在了顺昌府。
“将军!我等家小皆在顺昌,若顺昌有失……”部将们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恐慌。
刘锜勒住战马,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最终望向顺昌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他猛地拔出佩剑,剑指苍穹,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我军至此,本为赴汴任职。今东京虽失,然顺昌有城有粮,更有我等父母妻儿!岂能弃之?当同心力战,死中求生!敢言退者,立斩!”
他的目光灼灼,扫视全军:“吾意已决,留守顺昌,与金人决一死战!尔等可愿随我?”
短暂的寂静后,“八字军”将士想起城中亲人,想起脸上所刺的誓言,血性瞬间被点燃:“愿随将军!死战到底!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吼声震天,驱散了部分恐慌,却也引来了城内百姓惊疑不定的目光。这支看起来同样疲惫的军队,真能挡住如狼似虎的金兵吗?
刘锜入城,即刻升帐议事。他麾下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仅三千余人,加上顺昌原有守军及自愿参战的青壮,亦不足万。而他们要面对的,将是完颜宗弼亲自率领的、横扫中原的十数万金军主力!
次日清晨,颍水河畔,气氛肃杀。刘锜集合全军,指着河中原为撤退准备的舟船,厉声道:“我军破敌,要此船何用?徒乱军心!今日断我归路,以示有进无退,唯有死战!”
言罢,他大手一挥。兵士们抡起斧凿,奋力向船只砸去。木屑纷飞,橹桨折断,一艘艘原本可载他们南撤的舟船,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沉入浑浊的颍水之中。沉船的闷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个士卒的心上,也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退路已绝,唯有与城共存亡!
不仅如此,刘锜还将他的老母、妻儿安置在城内一座佛寺之中。寺门之外,堆满了预先准备好的柴草。
刘锜环视着追随他的将士们,声音沉痛而决绝:“刘某家小在此!若城破,便是刘某无能,无颜苟活于世!届时,这一把火,便是我刘氏满门为国尽忠之火!诸位皆是见证!刘锜,誓与顺昌共存亡!”
“誓与顺昌共存亡!”
“誓与顺昌共存亡!”
喊声震天,将士们那脸上的“八字”刺青,此刻仿佛都在灼灼发热!
“金军铁骑,惯用弓矢远射,若让其直抵城下,仰射我军,则危矣。”刘锜对部下将领分析道,“须使其不得近前,挫其锐气!”
他发动全军民夫,日夜不停,利用顺昌城外原有的矮墙、坡坎和民居废墟,抢筑起一道蜿蜒曲折的附加防御工事。这道墙不高,却极为实用,形如羊马,戏称为“羊城马”。墙后挖掘壕沟,布置拒马木栅。刘锜将大部分精锐兵力前置,部署在这道外围防线之后,依托矮墙和壕沟进行防御。
同时,他派出大量小股精锐,日夜不停出城骚扰金军先头部队,擒杀游骑,焚毁粮草,让金军不得安宁,无法从容部署攻城。
数日后,金军先锋大将韩常率领的数万兵马终于抵达顺昌城外。眼见宋军竟敢在城外列阵,金军欺其兵少,毫不在意,大队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万箭齐发,企图以箭雨压制宋军,继而冲垮阵型。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金箭大多射在“羊城马”上,或被矮墙后的宋军用盾牌挡住,伤亡甚微。而宋军将士则躲在工事后,冷静地等待金军箭矢稍歇、试图靠近的瞬间。
刘锜看准时机,令旗一挥!
宋军阵中,强弓硬弩齐发!箭矢如同飞蝗,精准地射向缺乏重甲防护的金军轻骑兵和步卒。士卒专射金兵面门、手臂、马匹等无甲或薄甲之处,金军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中箭者非死即重伤,惨叫连连。
一轮箭雨过后,李锜突然打开城门,亲率一支精兵,如猛虎出笼,直冲金军混乱的阵脚。刀光闪处,血雨腥风。宋军憋屈已久,此刻爆发,个个奋勇当先。金军阵脚大乱,被斩杀上千人,狼狈后撤。
首战,宋军告捷!顺昌城头,响起震天的欢呼。
败绩传至后方,完颜宗弼闻讯大怒。他刚刚在汴梁处决了完颜昌等主和派,志得意满,岂料在小小的顺昌碰了钉子?
“刘锜何人?安敢阻我天兵!”完颜宗弼咆哮着,再也按捺不住,留下大军,亲率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图”重甲骑兵和“拐子马”两翼轻骑,星夜兼程,疾驰顺昌。
抵达城下,只见宋军军容严整,城外工事井然,绝非易与之辈。但完颜宗弼对自己的“铁浮图”充满自信。这是他的王牌,人马皆披重甲,以皮索相连,结阵冲击时如墙而进,无坚不摧,以往对阵宋军,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六月初,天气愈发酷热。完颜宗弼不顾士卒疲劳,立即下令“铁浮图”披甲列阵,准备一举踏平顺昌。
沉重的铁甲在烈日下灼烫,包裹其中的金军精锐亦是汗流浃背,呼吸艰难。但军令如山,黑色的铁甲洪流开始缓缓启动,大地随之震颤,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宋军的心头。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城头之上,刘锜面色凝重,却无惧色。他早已研究过金军战法,对“铁浮图”的优劣了如指掌。
“重甲虽坚,必不灵便!烈日曝晒,其内如炉,必不能久战!”刘锜对麾下将士高喊,“我军以逸待劳,破此铁疙瘩,就在今日!”
他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命令将士备好长柄麻扎刀(一种带钩镰的长刀)、大斧和重锤。又让伙夫备下大量熟豆、盐水和解暑的草药汤剂。
当“铁浮图”冒着城上射下的零星箭矢,气喘吁吁地逼近“羊城马”时,刘锜看准时机,下令:“出击!专砍马腿,掀其面甲!”
城门再开,宋军敢死队如潮涌出,但他们并不与铁甲骑兵正面冲撞,而是利用“羊城马”和壕沟的掩护,灵活地贴近!
长枪兵用枪尖巧妙地挑开铁浮图骑兵的面甲或头盔的连接处!一旦露出面孔,后续的刀斧手便猛扑上去,大刀狠劈,大斧狂砍!更有力士抡起沉重的大锤,直接砸向覆甲的马头或骑士的胸膛!铁甲能防劈砍,却难抗这钝器的猛烈撞击,甲胄凹陷,骨断筋折!
同时,宋军将准备好的熟豆撒在地上。金军战马饥渴交加,闻到豆香,纷纷低头去啃食,阵型瞬间混乱。而那些被皮索连在一起的骑兵,一马倒下,便牵连左右,整个铁塔般的阵势顿时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身披重甲的金兵在烈日下本已酷热难当,此刻阵势大乱,行动愈发迟缓,成了宋军刀斧下的活靶子。宋军将士则轮番上阵,渴了喝一口盐水草药汤,继续拼杀。
血战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颍水岸边的土地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破碎的铁甲和兵刃散落得到处都是。不可一世的“铁浮图”损失惨重,尸横遍野,幸存者狼狈后逃,冲垮了后续的“拐子马”阵型。
完颜宗弼站在高坡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牌精锐被如此击溃,惊怒交加,几乎吐血!他拔出战刀,狂吼着要亲自冲阵,被左右亲将死死拦住。
此时,更让兀术心惊的消息传来:探马飞报,南宋另一大将岳飞,已派先锋部队自鄂州出兵,疾驰北上,意图援救顺昌,并威胁金军侧后!
天时、地利、人和皆失,援军又将至,兀术望着依旧□□的顺昌城和城下如山尸骸,纵然万般不甘,也知道事不可为了。继续顿兵坚城之下,一旦岳飞军到,后果不堪设想。
是夜,金军大营灯火通明,人喧马嘶。第二天拂晓,宋军哨探发现,金军营寨已空!完颜宗弼连夜拔营,率领残兵败将,狼狈北撤!
顺昌,守住了!
朝阳升起,照耀着硝烟未散的战场和巍然屹立的城池。城头之上,“八字军”的战旗虽然破损,却依旧高高飘扬。刘锜扶刀而立,甲胄上满是血污,看着北遁的金军烟尘,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胜利的欣慰。长江中下游的门户,在这场惨烈的血战后,终于得以暂时保全。
顺昌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惶恐的南宋朝野,也极大地鼓舞了各路抗金军民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