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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权力更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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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都城的皇宫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权力的更替。
少年皇帝完颜亶僵坐在那张过于宽大的鎏金御座上,小小的身躯裹在繁复的龙纹袍服里,止不住地细微颤抖。他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涣散,死死盯着御阶之下。
大殿之上,血腥气浓重得化不开,与香料燃烧的诡异甜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猩红的地毯上,淋漓的鲜血正缓缓洇开,蜿蜒流淌,勾勒出几具以怪异姿势倒伏的尸体。其中一具,华贵的紫袍被血污浸透,花白的头颅歪向一侧,空洞的眼睛恰巧对着御座的方向,是皇叔祖完颜宗磐。另一具虬髯怒张,即便死去仍圆瞪双目,是权倾一时的完颜昌。
完颜宗弼此时正手执长剑立于大殿之上,剑尖浓稠的血珠正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砸在血泊里,发出单调而惊心的“嗒…嗒…”声。他玄甲浴血,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踏出的魔神,周身弥漫着浓重的杀气,压得殿内所有幸存的大臣匍匐在地,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喘息。
完颜宗弼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略过脚下温热的尸首,越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大臣,最终看向御座上因为恐惧而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皇帝。
他开口,“陛下。”声音因方才的杀戮而略带沙哑,字字如铁,砸在大殿冰冷的空气里:
“河南、陕西……那是粘罕、娄室,还有无数大金勇士,用命、用血,一寸一寸从宋人手里啃下来的!”
他猛地抬手指向南方,动作带起铁甲铿锵,杀意勃发:“现在!就因为这些蛀虫!”剑尖倏然划向地上尸首,“因为他们贪生怕死,因为他们与南朝宰相暗通曲款,私信往来!就要把我大金的疆土,把我女真儿郎的赫赫武功,拱手送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完颜亶猛地一哆嗦,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颜宗弼踏前一步,靴底踩在血泊里,他逼视着皇帝,目光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
“这不是议和!这是卖国!是叛族!”
“请陛下——”
他声音陡然拔高:
“即刻下诏!”
“撕毁盟约!整军!——”
“南下!!!”
最后两个字,裹挟着滔天的杀伐之气,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完颜亶瘦小的身子剧烈一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他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直的手,旁边一名同样面无血色的内侍,几乎是哭着将一支蘸饱了墨的御笔,塞进他毫无血色的手中。
笔尖悬在那卷早已备好的诏书上空,墨汁饱胀,摇摇欲坠。
如同少年皇帝眼中终于承受不住、滚落的热泪,和那摇摇欲坠的江山。
……
淮水之上,残冬的寒意迟迟不肯退去,水汽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楚州城外的宋军水寨。
梁红玉一身银色玄甲立于楼船之上,江面的寒风将她的红袍吹得猎猎作响,她此刻目光望向前方,死死盯着北岸。
太静了。
自宋金达成和议,划淮而治,这边界便从未真正安宁过。小股侦骑的摩擦时有发生,但近几日,那种感觉变了。不是喧嚣,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蓄势待发的死寂。北岸金军的巡逻队似乎减少了,但偶尔出现的,皆是精悍铁骑,眼神警惕剽悍,绝非平日戍卒。更远处,几股不正常的烟尘连续数日腾起,那不是炊烟,更像是大队人马调动或营盘搬迁的痕迹。
“夫人,”副将秋凤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面色凝重,“昨夜又摸过去一队弟兄,折了三个,拼死带回点消息。”
梁红玉猛地转头,目光如炬:“讲!”
“对岸泊船,十去七八,空留栈桥。抓了个金兵,熬不住了才吐口,说是……说是奉了什么‘四大子’(完颜宗弼)的急令,往汴京方向集结。还嚷嚷着什么……‘南朝无信,和议废矣’!”
四太子?梁红玉瞳孔骤然收缩。完颜宗弼是金国最顽固的主战派,他的重新得势本身就意味着滔天巨浪。
刹那间,无数碎片在他脑中拼接:北岸异常的人员收缩、精锐的诡异调动、还有这“废和议”的说词……
一股冰凉的战栗顺着脊柱窜上,随即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取代。
“狗屁和议!金人狼子野心,何曾有一日真心!”她大喊一声,拳头狠狠砸在船舷上。
然后转身,对秋凤道:“去将此消息告知夫君。”
韩府内,韩世忠抓起那支粗硬的狼毫,饱蘸笔墨,铺开紧急军报用的加厚笺纸。
“臣韩世忠,冒死罪向陛下叩拜禀告:北虏兀术擅权,清除国内主张议和的重臣。正暗中在汴京、洛阳一带集结精锐部队,看似撤走了巡逻的哨兵,实则偷偷调动精锐骑兵频繁活动。金贼背弃盟约、企图南侵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和议之约,恐成废纸,淮河一线的防御,刻不容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等将领,趁着金兵立足未稳、部署还未周详之时,主动出兵,挫其锐气,固我大宋边疆!若待其铁蹄踏破淮水,则江南震动,悔之晚矣!军情如火,乞陛下圣裁!”
写毕,他取出大将军印,哈了口气,重重盖上。
“八百里加急!直送行在!沿途任何州县不得阻拦,延误者,军法从事!”他将军报塞入皮筒,用火漆死死封好,交给最信任的背嵬军亲卫。
亲卫抱拳一礼,转身出了韩府,马蹄声很快急促响起,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韩世忠走出韩府,望着亲卫消失的方向,仿佛已经听到北方地平线下,那正在汇聚的、沉闷如雷的铁蹄声。
临安,宰相府邸。
暖阁内熏香袅袅,秦桧身着常服,正悠闲地品着一盏新贡的茶。一名心腹属官悄无声息地入内,呈上紧急文书。
“相爷,楚州韩世忠,八百里加急军报。”
秦桧眼皮都未抬一下,手指拈过那封沉甸甸的文书。火漆被撕开,他展开信纸,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力透纸背、焦灼怒火的字句。
他将信纸燃进旁边的香炉,熊熊火苗迅速燃尽,只剩一缕青烟冒上梁顶,嘴角闪过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
“武夫之见,徒惹事端。”
韩世忠此举,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和议是他一力促成,是他最大的政绩,也是他稳固权位、压制朝中诸多声音的基石。若承认金国确欲撕毁盟约,岂不是证明他秦桧力主的和议彻底失败?证明他误判了军情?那些蛰伏的政敌,如赵鼎、张浚之徒,立刻会蜂拥而上,将他撕碎。
更何况,官家最是畏金如虎,最想保住的就是这苟安的太平。一旦开战,胜负难料,万一败了,追究起来,首倡和议的他便是罪魁祸首。即便胜了,这些骄兵悍将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岂非更难以驾驭?于他秦桧,有何好处?
眼下,最关键的是稳住。兀术刚掌权,或许只是虚张声势,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即便真要打,也绝不能是现在,不能由韩世忠这些人挑头,打乱他的布局。必须将此事压下去,维持住和议尚存的表象。
暖阁里,依旧异香馥郁,温暖如春。
那属官始终低着头,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秦桧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倦怠:
“边将邀功心切,惯会危言耸听,妄测军情,以撼动国策,乱陛下之心。此等狂言,岂可轻达天听?”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一点。
“传话下去,此类无稽军报,按旧例处置便是。不得再扰圣听。”
“是”。属官声音干涩地应道,头垂得更低,倒退着消失在暖阁之外。
阁内重归寂静,只有香炭偶尔爆出一声细微的噼啪。
秦桧望向窗外,庭院中的几株晚梅开得正寂寥。他的目光幽深,看不到底。
一切,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
绍兴十年,初夏的风已然带上了淮北平原的燥热。所谓的“和议”墨迹未干,仅仅半年,那纸脆弱的盟约便被北地骤起的铁蹄踏得粉碎。
完颜宗弼亲率大军,兵分四路,直插南宋刚刚“收回”却未及巩固的河南、陕西腹地。
为示诚信,赵构竟未派一兵一卒,依旧委任原伪齐的部将驻守河南、陕西等地。金兵铁蹄所至,州县望风披靡,城垣倾颓,不到半月,河南大片土地再度易帜,烽烟蔽日,哭嚎遍野。
五月的风裹挟着战火的气息,吹到了顺昌府。这座位于颍水之滨的城池,顷刻间被推到了风暴的前沿。
楚州城韩府内,秋凤匆匆而至,将战报交给了梁红玉,梁红玉打开战报,上面写着:金兵前锋已破南京应天府,其兵锋距顺昌已不足千里。
韩世忠看完梁红玉交与的战报之后目光焦灼道:“我早已将金军南下的奏疏呈于官家,难道官家不信?竟未派一兵一卒,”他拿着奏报在府中来回踱步,“顺昌至建康不过千里之遥,一旦顺昌失守,金军便可沿颍水南下,直趋淮河,江淮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梁红玉上前扶上他的肩膀,安抚道:“恐是那秦桧从中作梗,将奏疏压了下来。
两人沉默良久之后,梁红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火花,“宋金议和之时,官家命刘锜率‘八字军’前往汴梁接管防务,军队里大部分家眷还留在顺昌,他的部队应还未返回临安,不如书信给李锜,让他率兵去救急。”
韩世忠听闻此言,看向她的眼中亦生出了一丝希望,“夫人,刘锜有多少兵马?”
梁红玉叹了一口气,“恐不足万余,但他的‘八字军’实力不容小觑,可再书信一封给岳飞,他的驻军离顺昌比较近。”
韩世忠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暗线遍布四野,就依夫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