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庆功宴 ...
-
夜幕垂落时,金军大营的火把刚点上第三轮桐油。
完颜宗弼整饬军队,准备撤兵,他站在营门前望着远处仙人关的轮廓,心绪如织,想他大金第一勇士,两次皆因一个女人而败,他回去面临的将是众将士对他的质疑,同僚的讥讽,言和派的打击。
今日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来,在他有生之年是否能踏破大宋这锦绣河山?
完颜宗弼跨上马背,刚要调转马头,西北角骤然响起尖利的号角声。
他猛地回头,正见三支鸣镝火箭拖着青烟窜上夜空,在墨色苍穹炸开刺目的白芒——那是宋军惯用的突袭信号。
"吴字旗!"瞭望塔上的嘶吼被呼啸的箭雨截断。
七千宋军骑兵自山坳中奔涌而出,马蹄裹着浸油的草毡,踏在地面竟如夜枭振翅般寂静无声。
冲在最前的宋将杨政挑飞拒马桩,玄甲映着月光泛起凛冽寒芒。
"吴玠..."完颜宗弼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战靴狠狠踹向马腹。
斜后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白日里用作攻城器械的霹雳炮不知何时被宋军细作浇了火油,此刻化作数十个火球滚入粮草堆。完颜宗弼的坐骑被惊得扬起前蹄,在浓如黑墨的夜幕中发出一阵嘶鸣。
梁红玉立在仙人关城楼上,注视着城楼下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金营中此起彼伏的火光,耳边传来韩世忠部将的禀报:"吴将军已切断乌古伦部退路,韩将军亲率韩家军绕到北麓..."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亮起冲天火光,将半片夜空染成赤红。
完颜宗弼的左颊被流矢划开的血口还在渗血。
他挥刀劈开两个挡路的宋军,眼前却突然出现三道岔路——来时分明只有一条山道!
梁红玉扶在箭垛上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石砖的碎屑簌簌落进万丈深渊。
亲卫队长突然惨叫一声坠马,一只冷箭贯穿整个咽喉。
"元帅快走!"副将完颜娄室突然调转马头,扑向追兵。
完颜宗弼听见身后传来铁器相撞的爆响,却不敢回头。
宋军越杀越勇,金军兵败如山倒,个个丢盔卸甲,抱头鼠窜,被杀的、互相碰撞误杀的、倒地被践踏的……死伤数以万计。
背后火光冲天,惨叫连连,完颜宗弼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末路狂奔,一路向北。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活捉四太子"的吼声,惊得林间夜枭扑棱棱乱飞。
残月西沉时,完颜宗弼终于甩脱追兵。
他随着剩下的金军散兵到了一处山坳口,坳口两边悬崖抖峭,怪石嶙峋,坳口处十分狭窄,只能容纳一人一马经过。
若有人在此处设伏,恐怕他要丧命于此。
完颜宗弼正要调转马头,另走一路,却见山坳口两侧出现大队人马。
"是韩字旗!"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
完颜宗弼心口一紧,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人一马当先走出,身着一身银甲,身披黑色战袍,英武非凡,眉目冷峻。
“四太子殿下,久违了!”韩世忠说着纵马前来,一杆铁枪横扫之处,金兵如麦浪般成片倒下。
眼见铁枪就要横扫过来。
“大将军快走,我来断后!”完颜娄室上前拦住了韩士忠。
完颜宗弼策马一路狂奔,惊魂未定的他不敢有丝毫喘息。
摆脱了后面的追兵之后,他勒马停在河池边,看着水中倒影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败军之将,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
对岸芦苇丛中惊起的水鸟扑打着翅膀,将最后一抹夜色搅得粉碎。
河面泛起鱼肚白时,芦苇丛中惊起的水鸟还未落回巢穴。
完颜宗弼掬水的动作突然僵住——几片浮萍正沿着诡异的轨迹在水面打转。
"起雾了!"亲卫突然指着上游惊呼。
乳白色雾气里隐约传来竹哨声,像是孩童在吹弄柳笛。
完颜宗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分明看见雾气中浮出数十个圆木扎成的筏子,每个筏子上都站着三四个束发缠巾的宋兵。
梁红玉的银甲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她单脚踩在筏首的牛皮鼓上,手中长弓拉满如月。
箭镞破空的刹那,河岸两侧突然竖起数百面杏黄旗,惊得金军战马纷纷扬蹄而起。
"梁"字大旗猎猎作响时,完颜宗弼的战靴已经陷进河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帅旗被宋军钩镰枪拽倒,旗杆砸在浅滩上溅起的泥浆糊住了半张脸。
亲卫们组成的盾墙顷刻间被竹筏撞碎,寒光凛凛的□□专砍马腿。
"元帅快走!"完颜娄室嘶吼着扑向竹筏,脖颈却被铁链缠住拽进河里。
梁红玉踏着浮尸跃上岸边,枪尖挑飞最后一个金兵时,正看见完颜宗弼的白马跃上对岸土坡——马臀上插着的三棱箭簇还在滴血。
巳时初刻,大散关的烽烟还未散尽。
韩世忠扶着城墙垛口往下望,正看见梁红玉的红缨枪尖上挑着金军千户的豹尾盔。
她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浑身浴血的女兵,牛车上堆着的金人铁甲随着颠簸发出哗啦声响。
"斩首千余级,生擒百余人。"吴玠捧着军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她走时只带了一千余人的女子队,这些女子竟然比男子还要骁勇。
他转头望向正在给伤兵包扎的医官,突然发现药箱里的纱布早已换成从金旗上撕下的绸缎。
暮色降临时,仙人关城头的火把换成了白灯笼。
仙人关内,战后的惨状宛如一幅撕裂的画卷。
阳光透过乌云,勉强洒下几缕微光,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沉重气息。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躺满了尸体,被石炮砸中的屋梁横亘在地上,夹杂着泥土与血迹。街道两旁,昔日的热闹商铺如今满目疮痍,木门被毁,窗户破碎。
医者忙碌着,手中的纱布沾满了鲜血。士兵们的呼喊声和百姓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撕裂着这份宁静的残酷。
梁红玉蹲在城内的角落,在一块碎石上仔细的打磨着她的短刀,这把短刀是她十五岁那年随父征西夏,阵前斩获的西夏右贤王的金刀。
身后忽然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韩世忠拎着两坛酒在她身旁坐下,战袍下摆还滴着未干的血水。
"吴将军设了庆功宴。"他拍开泥封的动作有些笨拙,虎口处的箭伤又渗出血来。
梁红玉接过酒坛猛灌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这分明是金人常喝的烈性马奶酒。
喝完酒之后,她将他那只受伤的手抓过来,将剩余的酒倒在他的伤口处。
韩世忠疼的咧嘴“呲”了一下。
“怎么,韩将军还怕疼?”梁红玉说着将自己的战袍割下一角,绑在他的虎口处。
韩世忠眼眸含笑道:“本来是不怕的,不知怎的,在你面前就怕了。”
梁红玉装做未听懂他言语中所含深意,只是“哦”了一声。
韩世忠刚要言语,就听见一名士兵前来禀道:“两位将军,吴将军请二位将军去府中参加庆功宴。”
月上西枝,吴玠府内异常热闹。
此时吴玠坐在几案前,举杯言道:“承蒙二位将军前来相助,仙人关才取得此番大胜,我吴某敬二位将军。”
韩世忠开口道:“此番大胜皆是吴将军智谋深远,当然还有梁将军火烧敌营粮草立了大功,我只是给你们打了个下手,实不敢贪此功劳。”
“梁将军自然是功不可没,一介女流,巾帼不让须眉,吴某佩服!”吴玠举杯道:“今日众将士皆辛苦了,我吴某敬你们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吴玠:“既是庆功宴,大家今夜定要一醉方休。”
中军帐里的篝火将众人影子投在牛皮帐上。众将士此时已喝得红光满面,断粮数日的他们终于能喝上酒,吃上肉了,今夜便大块朵颐,放开了吃。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韩世忠扶着醉倒在案几上的梁红玉往后院走。
她发间的银簪不知何时松脱了,青丝扫过他铠甲上的云纹,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心底。
"你那日...为何不要我..."梁红玉突然抓住他护心镜的绦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月光从漏窗透进来,照见她眼角的水光,恍惚还是钱塘江畔那个抱着琵琶偷哭的落魄官妓,却一步步走到了众人仰慕的女将军,这其中的艰辛是他难以想象的,若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已堕落风尘,被命运无情玩弄,可她,又岂是一般女子。
韩世忠将她抱进屋内,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转身正欲离开,手臂突然被她拽住,“不要走!”
这句话让他心底轻颤,他还记得那日他们都中了催情香的毒,她就对他说过此话,那时她还是赵构的妃子,他只能离她而去,而现在,他可以吗,真的可以------
未等他想明白,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进了她的怀里,他想起身,却动弹不得,他才记起她之前就力大无比,那就只好被迫享受一下这一刻的温香软玉。
此时的她双目紧闭,呼吸匀称,脸颊上印着两坨酒醉后的红晕,明明酒醉得不醒人事,却还这般……,他无奈地躺在她的身侧,醉意氤氲的轻哼自头顶传来。
他被迫将侧脸贴在她绣着木樨花的衣襟上,淡淡的梨花香气混着清冽的酒气,在每一次呼吸间缠绕成无形的丝线。她搭在他后颈的掌心滚烫,指尖无意识摩挲过发际时,激得他耳后浮起细密的战栗。
"红玉..."喉间溢出的轻唤被丝缎闷成一声叹息。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晚风卷着夜露穿过半开的轩窗,将烛台上跳动的火焰吹得东倒西歪。明灭光影里,他望见妆台菱花镜中映出的荒唐景象——本该持剑的手此刻正虚虚搭在她腰间,指节因克制而泛白。
纱帐外更漏声遥遥传来,他数着她沉稳的心跳,她的手突然从他背上滑落下来,翻了一个身,留香的唇齿与他的双唇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看着眼前这娇艳似滴的双唇,他正欲吻上去,却又突然想起她现在是醉酒,不能乘人之危。况且他们之间的问题还尚未解决,她刚刚摆脱了皇帝妃子的身份,又立了战功,成为人人心目中的女英雄,他不能在此时让她被世人诟病。
想到这些,他低叹一声,从床上翻起,走到屋外,此时府内的下人正在前厅侍奉,幸好屋外无人。他轻轻将门合上,又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