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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立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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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白的月光浸透窗棂时,梁红玉在宿醉的钝痛中惊醒,她伸手抚过冰凉的锦衾,昨夜朦胧的记忆如碎玉般浮沉。
"将军!八百里加急!"亲兵急促的叩门声撕裂晨雾。
展开黄绫圣旨的刹那,火漆封缄在掌心熔成血珠。赵构以"擅调私军"为由急召她回京问罪,字里行间却浸着更隐秘的欲望。
庭前老槐飘落几片枯叶,正落在她昨夜与将士们痛饮的青铜酒爵上。
仙人关驿道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时,二十名梁家军亲卫执戟相随。梁红玉回望城楼,守城士卒的玄甲在暮色里凝成黑压压的雁阵。
城头戍鼓恰在此时重重敲响,惊起寒鸦掠过她猩红披风。
城楼前,吴玠命手下拿酒过来,他接过陶碗,往陶碗里盛满皇帝亲赐的烈酒,递给梁红玉,道:“梁将军,此去凶险,望梁将军珍重。”梁红玉俯身接过陶碗,一仰而尽。
吴玠:“我将仙人关一战呈报给了官家,亦提到了梁将军在此战之中的功劳,却不知官家为何只升了我的官职,却要定梁将军的罪。”
梁红玉轻笑道:“无碍,这是我与官家之间的旧账,吴将军不必挂怀。”
吴玠闻言心中了然,他虽在关内,却也听闻梁红玉之前是皇帝的嫔妃,却不知为何又恢复了女将军的身份,他也不便探听别人的私事,许是官家不愿放梁红玉离开,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于是道:“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梁红玉跨上马背,拱手道:“那我去了,还望吴将军珍重。”
马蹄扬起地上刚刚飘落的雪花,梁红玉握紧马缰,带着二十名梁家军亲卫兵踏雪前行,身后是赵构派的传旨太监和两千精兵。
一行人驾马驶了片刻,远远望见一队人马伫立在前面的一处凉亭。
到了亭子之后,梁红玉勒紧马缰停了下来,才见前方一人着一身藏蓝色素缎长衫,身披黑色裘衣,玉冠束发,目若朗星,身姿挺拔毓秀,寻常不过的打扮,却难掩周身一股凛冽肃杀之气。
"韩将军好雅兴。"她甩鞍下马,"放着楚州城不守,倒来这荒亭赏雪。"
韩世忠直握刀柄的指节泛白,掌心旧疤正隐隐发烫——那是建炎四年黄天荡火攻时,他为防梁红玉被流矢火箭射中,徒手攥住燃烧箭羽留下的印记。
"韩某近日得了把大食弯刀。"他突然拔刀斩断飞入亭中的柳枝,寒光过处,断枝被劈成三节,"削铁如泥,赠予梁将军破敌。"
梁红玉接过刀柄,刀柄缠着的犀皮上,镶嵌着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红色宝石,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红色的光芒,正好和她的名字“红玉”相称。
韩世忠越过梁红玉的肩头,看向传旨太监,附在梁红玉耳边轻轻言道:“请梁将军回去仔细看。”
梁红玉眼眸微闪,也悄悄对他言道:“望将军去仙人关带走我的五千梁家军。”
韩世忠轻启双唇,道:“好。”
言罢便跨上马背,对梁红玉道:“我这就如梁将军所言,去守楚州城。”
晨雾未散时,临安御街的茶馆已飘出惊堂木脆响。
说书人将包银折扇往案上重重一敲:"且说那梁红玉单骑夜渡仙人关,三千火鸦箭烧得金兵哭爹喊娘!"秋凤躲在二楼雅间,看锦绣把碎银分给几个总角小儿。
不过半日光景,《火凤破虏记》的唱词已随卖花担子传遍十二城门。
"官家可知近日市井传闻?"宰相赵鼎在承宣殿外拦住传旨太监,玄色朝服沾着霜花,"朱雀桥头三岁稚童,都能唱梁将军破阵歌。"
临安宫阙的琉璃瓦覆着薄霜,赵构把玩着青玉镇纸,看她在殿前投下笔直的身影。
梁红玉戎装未卸,甲胄上还凝着仙人关的雪粒。
"好个'火凤将军'。"帝王冷笑,鎏金护甲划过兵符凹槽,"连朕的起居注官都在记录你的英武事迹。"
梁红玉:“--------”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爱妃可知错?"赵构从雕有龙纹图案的御座上走到大殿中央,指尖划过她束甲戎装的腰封,附在她的耳边轻言道。
梁红玉盯着蟠龙柱上蜿蜒的金漆,恍惚想起那日城头血战。
金人铁鹞子的弯刀砍断军旗时,正是这双手握着长枪挑破敌将咽喉。"臣若真有罪,"她忽然抬眸轻笑,"官家何不问问仙人关百姓?"
赵构猛地掷出茶盏,碎瓷在梁红玉膝前迸溅如星。
鎏金炉腾起阵阵龙涎香,他钳住她下颌的力道像要捏碎玉石:"你以为朕真会放你走,去和那韩世忠双宿双飞吗?"
“官家可别忘了,我已不是你的妃子。”梁红玉沉声道。
“既然得不到你的心,那我宁愿毁了你。”赵构用力钳住她的脖颈,盯着她这张桃花般蛊惑人心的脸,眼里略过一丝凛冽的恨意,他对她这般好,竟然还是无法留住她的心,他真想剖开这颗心看看,它是不是石头做的。
赵构看到她的脸庞因窒息而微微泛红,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呼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中却未有任何慌乱之色,而是带着一种倔强的镇定。
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感觉到她的生命力逐渐在她的手中慢慢地消失,他突然害怕了,害怕她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于是他松开了手。
随着赵构松开的手,梁红玉跌落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等气息匀了,她这才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构,他此时正盯着他刚才钳她的那只手,目光呆滞,神思仿佛已游离到了体外,看他的神情似乎很痛苦。
她不明白,刚才差点死的是她,而他凭什么看起来那般痛苦。她突然有点心软了,想起他们一起策马狩猎的那日,想起他在她熟睡时为她披上布衾,想起他的种种好来,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对她却一直宠爱有加,如若未有潘妃被打入冷宫那件事,她也许还会留在宫中--------不,她应该清醒一点,他有那么多嫔妃,他又怎会只钟情于她一人,现在钟情于她,未必之后仍然如此,人生的路那么长,她有更多想要的事情要做,又岂能一直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想到此,她对他温言道:“你怎知我未曾付出过真心,我只是不想成为官家笼中的雀鸟,被困于深宫之中,我想要的是驰骋疆场,做一个恣意潇洒的女将军,官家你可知晓?”
暮色染紫宫墙时,沉默了许久的赵构突然转身对她幽幽言道:“好-----朕放你走。”
窗外飘进的雪粒子撞在琉璃灯罩上,将帝王的影子撕成无数孤独的碎片,他的身影像一个垂垂老者投射在这大殿之上。
他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她,可那韩世忠,他又怎能容他。
"至于韩将军..."他故意停顿,看着梁红玉猛然绷紧的下颌线,"朕又岂能让他娶朕心爱的女子。"
梁红玉闻言,脊背一阵发凉,她明白这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于是她跪地起誓道:“臣女在此立誓,此生绝不会再嫁与他人为妇,若违此誓,必惨死于金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