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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Violet Vampire:誓约-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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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Reality*
芙罗拉亲王宅邸的庭院内,一只小巧的金雀在一株鲜红的密苏里山楂的枝头上落脚,细而浓密的绿叶里绽放出石榴籽般的果实。小家伙轻盈地在枝叶间雀跃,不时用它短而薄的灰黑色鸟喙啄食树上的红果。
叶瑄站在树下,观赏着这只鸟儿。他似乎被它的欢欣感染到了,想要伸出手让这只小金雀停在他的指节上。浅淡的笑容缀在他的唇边,他又看了看,终是没有抬动胳臂,摘下手套。因为他觉得与这株鲜艳且富于生命力的密苏里山楂相比,自己还是过于单调了。他若是真的喜欢它,便不能因一时情感涌现所化的私心,突兀地闯进这树上生息的世界里,抛出苍白又摇曳不定的枝条。到最后,带它回家或重新放飞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已经干涉了它的自由。他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与其向下飞落,它更应该待在高处的枝头上。
他尤为明确,自身真正渴望的不是一只金雀,而是站在这株号称冬日国王的红树上,唱颂着一切美好和希望的生命,这是他营造不出来的幻境。
他只是,被这幅画面所深深触动了——为他不曾拥有也永远无法获悉的美。
叶瑄寂静地立于树旁,等待着远处日升,薄薄的日光如轻纱般温柔地落在东南面的房顶和白墙上。他估计女孩快要醒来了,他该如往日一样敲响她的房门,提醒她别太过赖床,穿好衣服去洗漱,楼下的早餐已备好。明明生活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女孩也还在自己身边,他却被一种夹杂愧怍的忧郁笼罩。
他迷茫了。那晚将她带回自己的领地,保护起来,绝对可以说是冲动之举,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回到提香以后,他将女孩沉入眠梦里,以此来逃避和女孩的现实接触,也留时间给自己去反思身体的异常——这种异常,从初次和女孩相见便有了。他总会在无意间动用自己的能力,将她拉入自己的幻梦里,像恋人那样与她亲昵。但他后知后觉的理性从不应允自己梦里的举止,他尝试过凝神去对抗那种提线木偶般的支配,可无济于事。
“不能…不该那样触碰她,怎么可以亲吻她,伤害她。”每逢从梦里清醒过来,叶瑄总会陷入漫长的反思。他承认女孩的身上确有芙罗拉氏族所尊崇的美德,也承认她确实能够影响和改变他,他并不反感这种塑造,只是不该达到如此疯狂的地步。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难以解释、预测和掌控的无序,不能接受与自我气质反常的种种行径。他厌恶矛盾与争端,外在的、内在的都如此,这会让他难以辨认灵魂真实的模样。模糊、未知、悬空,不确定性都是叶瑄内心的恐惧,只是他的力量过于强大,强大到能够迷惑他人乃至他自己。正如女孩所说的诱惑与谋划,他从未于发生的当下意识,精神仿佛被引导和控制,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可他越是解构自我,便越易流连沉溺于女孩所在的幻境,他待在梦里的时间,似乎愈演愈久。理性的批判将感性推至悬崖,促使了后者趋向坠落的高潮,那是一种燃烧,一种荒唐的浪漫,一种生死交界处极致绚烂的回归。然而很多次,理性都妥协了,留下一个悬崖边上的拥抱,被想象与虚妄的爱消解。因为他的梦已经逐渐在熔铸他的现实……吸血的欲望,临走前的晚安吻,一束依存的紫罗兰,对栀子与金雀的喜爱都印证了这一点。他现实里的所作所为早就逾越了原本的身份,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梦中我已经渗透、融合了现实里的自我,这份自我里掩藏的另一种本能正逐渐从冰面的水下上浮。“我……”像海边温柔的潮汐,退而复返,抹去沙滩上的脚印,留下眼泪般的足迹。像树枝上积雪的松动,洁白的晶粒细碎地掉落,带来满树沉甸甸的摇晃。他的目光扫过地面、树上的红果与远处的宅邸……偌大的世界却仿佛空无一物,他不知道看向哪里,它们没有分别,哪里都不会有答案。他有些慌乱,却仍保持着镇定。他又想抛却掉这种极力掩饰的平静,因为虚假的秩序让他痛苦……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是那个新的本能吗?它的本质是什么,竟是这样地无处安放?会是爱吗?
他真的动心了。
树上的金雀受到惊扰向着高处飞走了,去往长空。叶瑄随着它的振翅望向女孩所在的地方。他颤抖着吐露出音节:“我好像是爱你的。”
但叶瑄不敢确信,他认为自己的爱太过浅薄与轻率。他并不懂得爱的艺术。
所以你醒来了,叶瑄暂且不打算对你做出什么改变,他还是会照常向你问安,为你做好早餐。但这个日常习惯背后的动机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现在和未来都是源于一个朴素的心愿,他想见你。
迈步的一刹,叶瑄听到静谧庭院内鸟雀吱啾鸣叫。他侧身,却见那只金雀从后方飞来,停靠在他肩上。
叶瑄低头看着它,笑意还未展露,忽而喉间一缕急促的堵塞抑制了他的呼吸,上行割裂的疼痛随即封闭了他的声音。浓厚的血腥气压抑着微弱的花香,他俯身,从口中倾吐出血色的紫罗兰花瓣,散落一地。叶瑄昏沉地向着侧方倒去,密苏里山楂的树干却承接住了他,他靠在树旁,痛苦却仍极力轻柔地咳喘,怕惊动了此处的宁静。
他意识到,他的诅咒到来了。
于血族而言,曙光降临意味着死亡昭彰。要活在日光下,就必须舍弃漫长黑夜下的永生。
他终是走上了和前辈相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