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开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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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稳稳地停在殡仪馆门口的大空地上。
工作人员下车，熟练搬运着被白布包裹起来的遗体。而万念真抱着万隆的遗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自己的父亲抬到推车上，随后几人朝馆内走去。
“万小姐，您这边需要跟我过来选一下仪式用的厅，以及您父亲火化后需要用到的骨灰盒。另外，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再跟您确认一下。”
万念真转过头，看向坐在车里的林秀婉，眉头微微皱起。
那个一直都依附着家庭的女人，此时正望着手里的全家福，嘴里念念有词。在林秀婉的观念和身份里，家和家人是最重要的。不管是缺少了万隆还是万念真，都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稍等，我跟我妈说一声。”
拉开车门，万念真伸出一只手搭在林秀婉的手背上：“妈，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跟我一起到里面，坐着等我好不好？”
或许是许久未听见女儿的声音，林秀婉从回忆中醒来，目光也从全家福转移到了旁边：“真真？”
“是我。”
“真真，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我很开心啊，你回来了。”万念真耐心安抚，“以后你哪儿都不用去，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生活好不好？”
林秀婉的双眼早已经红肿到可怖，嘴唇上有着白色的皮屑，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
“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万念真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唇膏，动作轻柔地给母亲抹上。
随后，她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林秀婉手边：“妈，喝完水，我们就一起去房里休息一下，好吗？”
她不忍心说“殡仪馆”三个字，更不忍心戳破前往馆内是为了给万隆选骨灰盒。她的难过不会比林秀婉少，但现在必须要隐藏起这些情绪。
喝了两口水的林秀婉轻轻点点头，跟着万念真走进殡仪馆，坐在大厅的长椅上。
万念真则走到接待台去签几份协议，紧接着走进一旁的屋子里，挑了一个价格适中的骨灰盒。
此时，另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您好，火化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需不需要去做最后一个告别？”
脑海里闪过很多关于遗体告别的画面，有温馨的，也有恐怖的。万念真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母亲身边，小声询问着。
“那个人不是你爸爸。”林秀婉抬起红肿的双眼，从喃喃自语到高声反驳，“真真，那个人不是你爸爸！”
“是！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人不是爸爸。我们不管他，也不会去看他！”万念真抱紧林秀婉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安抚着。
待林秀婉的情绪平静后，她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火化室。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小型仓库一样大的地方，大门敞开。正中间放着一副纸做的棺材，没有任何图案，而万隆就放在里面。
万念真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父亲，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同样也不存在温馨。好像电视剧上描写的那些情绪都不存在。
她就只是看着。
看着父亲没有血色的脸庞，看着那具被海水泡的有些肿胀却僵直的身体……看着那双布满了伤痕的手，她竟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握了上去。
冷的，硬的，皮开肉绽的。
此时，没有任何一句话能表达出她的心情。更或是，面对这样巨大的失去，她已经不知如何表达了。
身边的工作人员象征性地安慰几句，便提醒她，已经到了火化的时间。
万念真松开父亲的手，看着他们把那具身体推进后边的小门。透过小门旁边的玻璃窗，她看见冰冷的焚化炉静静等待着。
工作人员打开焚化炉的门，把那个白色的纸盒子推了进去，再关上，咔哒咔哒地扣上安全锁，最后一个人按下开关，其余人低下头，表示对逝者的尊重。
在一众礼貌性的悼念中，唯独万念真紧紧盯着那个嗡嗡作响的焚化炉，看着它用火焰吞噬生物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她忽然觉得有些寒冷，便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人的一生就这么潦草结束。停止呼吸后，被放进一个用旧杂志某张内页折成的垃圾袋里，接着被更强大的东西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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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布置好的时候，万念真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骨灰盒放在正中间，背后放着万隆的遗照，黑白色调，死气沉沉。
林秀婉依旧固执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一步也不肯踏进灵堂。
无奈，万念真只好走到外边，拿起手机给王文柏打去了电话。那一头很快就接了起来，语气充满着担忧：“真真姐？你终于联系我了。”
“嗯。我没事，一切都很好。”万念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姑姑和姑丈在家吗？如果有时间的话，请他们来海城B殡仪馆吧。”
电话那一头也沉默了。
“我爸回来了。”
挂断电话，万念真身后的大烟囱忽然飘出阵阵浓烟。她眯起眼睛看着那团黑色飘向天空，去往另一个世界。
余光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灰色的黎煦站在自己面前。他头上还带着安全帽，手里把着电动车，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模样。
很意外，万念真竟然冲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黎煦的心头一紧，似乎看穿了那抹微笑背后的悲伤。他沉默地停好车，跟着万念真一起走进了万隆的灵堂。
来悼念的人几乎没有。除了黎煦，就是万秀一家。
见到殡仪馆的电子屏上显示自己哥哥的名字，万秀刚刚忍住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看着坐在大厅什么话也说不出的林秀婉，万秀强忍哭腔，紧紧握住嫂子的手，却也深感语言匮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给万隆上完香后，万秀一家人都戴上了黑袖巾。
“真真，你还通知了谁吗？”万秀开口询问。
“除了姑姑一家，就没有了。”
“家里的其他亲戚还是要说一声，我来联系一下。”
王德正拦下了万秀的动作，又看了一眼万念真，语气中有些不忍：“还是……别通知了。大哥的事情一出来，很多亲戚几乎都不跟他来往了。就算你说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来。”
“姑姑。”万念真起身，拉过万秀的手，“姑丈说得对，其他人就不用通知了。包括我妈妈那边，知道了这些事后，都没有来往了。”
“那你小舅舅那边呢？不是说你爸妈一直都跟他有联系吗？”万秀问到。
“我小舅舅之前欠了我家的钱，说是还完了。刚才我也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有接。”
“现在……”万秀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亲哥哥的遗像，“大哥还欠着多少钱？”
“我还不知道。不过，等我爸安葬后，我会检查一下遗物。我记得我爸有一个记账的笔记本。”
说这些事的时候，黎煦默默站在灵堂门口，望着不远处大厅的方向。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询问也能知道万念真这段时间消失的感受了。
这时，王文柏走了出来，冲黎煦一笑：“你是自己找到她的吗？”
黎煦点点头。
从两人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万念真后，便开始在海城所有的殡仪馆中奔波。好在重要地点不多，黎煦才找了两个，就见到了万念真。
“王文柏。”万念真走了出来，“你和姑姑一起送我妈回家吧。她现在的样子还需要人照看。再说了，她回来后就没怎么合眼。等我爸下葬后，我再回去。”
王文柏接过钥匙，点了点头：“等我把我妈和舅妈安顿好再过来找你。”
万念真摇了摇头：“你还是在家吧。我妈状态不好，我怕姑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说完，万念真拿出手机，给王文柏转了一些钱：“这两天就辛苦你了。”
钱，王文柏是不会收的。但他知道万念真的脾气，当面说还不如一会儿直接再转回她的银行卡里。
不一会儿，万秀就扶着林秀婉走了出来。
万念真小跑过去，牵起母亲的手，轻声细语道：“妈，我这两天有点事情要忙。姑姑和小柏陪你回家，等我忙完了，第一时间就赶回去陪你。”
“好好。真真乖乖去上学吧，放学了，你就回家，到时候爸爸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此话一出，万念真心头一紧，说不出什么感受，但就是有一种危险感围绕。
送走母亲，万念真目视越来越小的公交车，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呢？要留下来帮我吗？”
“嗯。”
那是万念真第一次准确听见黎煦的声音。很简单、很标准的一个音。她笑了起来，好似前方乌云密布，却还能感受到极力想要透过乌云的阳光。
她觉得，那可能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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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王文柏还是赶来了。不过只停留了几个小时，等万隆下葬后，又匆匆赶了回去。
公墓的钱是王德正承担的。他主动跟万秀商量了这件事，算是感恩万隆这些年来对自己家的照顾。
好在海城公墓价格没有被炒到很高，属于还能承担得起的范围内。
分别时，王德正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万块钱。
“真真，你爸去世后，担子就落到你肩上了，可能会很辛苦，但我和你姑姑还是希望你能撑下去。我们能力有限，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万念真没有推脱，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笔钱。理由很简单，因为她需要钱。
回到家，她把这笔钱记在笔记本上，当作是一笔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