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费里德（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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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空荡的上空传来几声枪鸣，橘粉晚霞宛若都市女人两颊的绯红，随着天色缓慢褪去。驻足宫殿顶端的最后一只黑鸦远去，无尽的悲凉浇铸在这座北境最雄伟也最孤独的宫殿尖顶。
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硝烟味，大批士兵包围西面的宫殿，他们穿着长挺的铁靴，整齐划一的步伐踏碎了大理石小径上的光。
领头的几人手中持着火把，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围猎野兽的仪式。
身披重甲的男人微眯长眼，远处的目的地似乎站着一排蚂蚁大的人。他呼出一口白气，领口的一圈玛瑙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猩红的光芒。
队伍继续行进，他墨色的氅裘被猎猎寒风扬起。
终于，宫殿近在咫尺。这是最不受宠爱的皇女的宫殿，常年得不到阳光眷顾，每逢冬季更是狂风肆虐。
火把嘶嘶作响，所有人的影子都被火光拉长，投在宫殿入口处的外墙上。风一吹，宛若群魔乱舞。
六十多平米的前院空地被另一批人防守得无懈可击。
“兰卡斯特家族的人？”领头的男人侧身，屏息凝神，缓缓抽出腰侧佩剑。
名贵的宝剑漆黑如墨，通身泛着锋利的冷光。剑一出鞘，空气里响起叮的一声低鸣——这是全国都找不出第二把的好剑，王在他的成人礼上以王室的名义赠与了他。
他的剑和他的身份，都被王室赋予至高无上的荣耀。
守在外墙外的卫兵缄默不语，既没有主动出击，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两拨人无声对峙，剑拔弩张的气势避无可避。
时间像是跨越了漫长的一整个世纪，领头的先锋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克莱恩，你胆敢为了家族忤逆王室？”
那双雪狼般闪着精光的眼睛没有波动，静待敌人的动作。
男人嗤笑一声，“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你的兄长为了一个女人抛弃家族百年荣耀，而你，一个在传闻中如有神授的帝国骑士，居然为了你愚蠢的兄弟挡在王储面前！”
雪狼一般的眼睛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视线死死咬住对方，愤懑即刻爆发，拔出长剑，“多说无益，阿奇柏德！你不过一个仗着王储身份为非作歹的混蛋，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家人！”
“啊哈……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阿奇柏德的牙齿咬得咯吱响，上位者自带的压迫感瞬间铺展，连空气都稀薄了三分。
他双目猩红，还未交手，空气中已升腾起浓烈的血腥味。
几乎是刹那，黑剑劈向静矗的骑士！
前排卫兵皆是心生一颤，没人看清那股劈山破海的力量是何时聚积，也没人看清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如何从披风下抽出那把细长的银剑，又是如何起势防守——
但旋即，两剑相交，瞬间擦出一声尖利的剑鸣！黑剑砸在对方剑脊的三分之二处，这是破开轻型剑刃的最佳受力点。
阿奇柏德在剑术上颇有造诣，而克莱恩则是老师给他安排的最具命运性的对手，十八年的相杀让他轻而易举地预见了他的防守招数！
“呵。”他唇角扯了一丝讽刺的弧度。
重剑再无收力，直直劈下，还未眨眼，银霜似的长剑已格挡于前，稳稳接下这霸道的一击！
克莱恩的手震麻了，握着剑柄的双手小幅度地抖了一瞬，但很快，他恢复神情，眼神冰冷，“我不想与你为敌，这是我最后的警告。你无权处置王女。”
“克莱恩，有时候我真同情你。你的兄长和逆贼粘在一起，而你却罔顾法例，仅仅因为你心中的那点手足之情和整个王室作对！你真可怜，你应该已经知道那女人就是地下城的维克托利亚，”阿奇柏德用戏谑的表情盯着他，“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
克莱恩被戳中软肋，昨晚他才和莱昂纳尔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此刻顿时怒火中烧，“王还在世，一切都轮不到你来评判！”
两人再度交击，强攻硬防，谁也不甘落于下风！
阿奇柏德大笑起来，嗜血的神态完全和年轻时砍下胞兄头颅时的王如出一辙，他的招数极为密集，每一次出击都带着必杀的狠厉，两柄剑碰撞出连绵不断的悲鸣。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宫殿内的男人蜷曲指尖，握紧了身侧的剑柄。
他的五官柔美，乍一看仿若弱柳扶风的女人，皮肤素白，睫毛很长，眼尾微微上挑，病色染了薄唇，轻轻一抿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红艳。
今天，他没有穿那些觐见皇女时的花里胡哨的正式礼服。这一回，他为心爱的女孩披上了银甲。这是兰卡斯特家族特有的轻型铠甲，通身如龙鳞覆盖，胸口淬着独属于家族的雪狼银徽，实际重量只有普通铠甲的三分之一。
厚重的法兰绒窗帘被拉上，男人回身看向老式留声机旁的女人。她垂着眼，金色的长睫掩去眸光，神态平静，完全不像个即将被审判的罪人。
“时至今日，我杀了不少人，其中有的是罪有应得，但也不乏一些无辜受牵连的普通人……”玛格丽特摆弄着留声机，即使微微弯腰，她的背部依旧笔挺，姿态犹如无论何时都昂着细长脖颈的白天鹅。
“我杀了人，阿奇柏德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玛格丽特抛却平时的温和，露出只作为“维克托利亚”时才会露出的神情——即使杀人时血溅到了自己的脸颊也只是抬手轻轻擦去的神情。
留声机的金色喇叭滋滋地响了一会儿，玛格丽特直起身子，忽地像是松了一口气。她说，“终于好了。”
喇叭缓缓溢出女人低声的吟唱，没有伴奏，没有作词，吟唱的女人只是随心地哼着调。
「玛格丽特殿下的留声机里一直藏着前王后哼唱的童谣。」
莱昂纳尔想起第一回路过这座宫殿时听到的秘闻。
那是一个和今天一样沉闷的黄昏。
两个低身擦洗大理石砖块的女仆将头挨在一起，聊得起劲。她们丝毫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其中短发的那人说，“你才刚来，不知道这座宫殿被诅咒了……”
另一个女人发着抖问，“为什么这样说？”
“只要你进去过那座宫殿，就全懂了！”开头的那人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即使是最炎热的夏季，那座宫殿也渗着寒气，更别提下雪天了！而且，每逢月中，那宫殿就传出奇怪的歌声——”
“啊！”刚来的女仆被吓得惊呼，“不会是……鬼魂吧！”
“嘘——”那人赶紧竖起食指，面色惊恐，但也不无吓唬到人的得意，“曾经服侍过前王后的女仆们说，那歌声就是前王后还在世时经常哼的摇篮曲！”
“……”
空荡荡的宫殿流转着女人似有若无的哼唱声。她独特的嗓音，随心组合而成的曲调，都让人想起过往中的温柔。
男人走向玛格丽特，试图作最后的挣扎，他向她伸出右手。每回他想邀请她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会都做出这个被玛格丽特笑称“老绅士”的动作。
“玛格丽特，我们逃走吧。”他说，“离开这里，回到南部，回到你朝思暮想的故乡。”
“故乡？”玛格丽特顿了一下，宝石般的眼睛流露出无奈，“你还不懂吗，莱昂？我回不去了。从我成为‘维克托利亚’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男人走近她，将两人拉回亲密的距离。曾几何时，这样的距离让她倍感慰藉，她下意识伸手，大脑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像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但很快，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抽回手，摇摇晃晃地退后半步。
“莱昂，你带着克莱恩离开吧……”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走不了的。”
“是走不了，还是没想走。”男人紧盯着她的眼眸。
玛格丽特摇了摇脑袋，“别这样，莱昂，带着你的人走吧。不要因为我放弃家族百年来的荣耀，不要因为我让家族站在王室的对立面，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局势会如何……”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就算你现在能和我站在一边，可你怎么保证将来不会有一刻因为家族的没落而怨恨于我？”她说这话时眼睛眨得极慢，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说，“不值得的。我的手里死了太多人，可你不一样。你的背后是兰卡斯特，你的祖父立下赫赫战功，王室的人想动你和克莱恩，还得掂量掂量你们背后的势力。他们忌惮兰卡斯特，王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
男人沉默良久，问，“……为什么要那样做，玛格丽特？”
温柔善良、蕙质兰心的未婚妻在一夜间变成了杀人如麻的“维克托利亚”——那个传说中藏在地下城的女魔头——就算是再对未婚妻深信不疑的男人也会心生些微疑惑。
“为什么要……”他实在无法将“杀人”和未婚妻联系起来。
倒是玛格丽特像个事不关己的人，耸耸肩，“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人？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莱昂，也许到现在你都没有认清你身边这位未婚妻的真面目。”
“你了解她的过去么？知道她在这座宫殿中经历过什么吗？你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和你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否真心愿意和你回到南部生活？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仅仅因为这个女人在教堂侧楼放走了受伤的白鸽，仅仅因为她对你说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困扰，仅仅因为她在每个礼拜日前往孤儿院帮忙，仅仅因为她对每个人都温声细语体贴入微，你就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好人？”
“别天真了，莱昂。作为一个需要时刻观察别人脸色才能不那么痛苦地长大的孩子，我太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牵动你的心，我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目光为我停留。何况，你还是个男人。”她掩去眼里的光，神色疲惫。
“莱昂，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我根本不爱你，也不想回到南部生活。”
她又一次提到了南部。
上个月末，他们还共同规划着回到南部的计划。届时，他们会在庄园花圃修筑一条长长的砖石廊道，夏天到来之际，他们可以手牵着手漫步其中，再挑一支开得正艳的紫藤萝插进前厅的花瓶。
石廊上垂落的花必须是紫藤萝，因为玛格丽特最钟意那种程度的紫色。
前厅的花瓶必须是细口，因为玛格丽特说过这种款式优雅又端庄，最能体现主人家的品味。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尽力平复嘴角的颤抖，问，“之前你和我说的一切，都只是为我编织的一场谎言是吗，玛格丽特？”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费里德（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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